078章 掌门之争
神火悲痛欲绝的声音甫一响起,神音系弟子察觉到情形不妙,纷纷围拢过去,连声叫着:“师父!师父!…”当发现师父已经咽气的时候,众弟子悲从中来,放声大哭。神音执掌九鹤宫垂两百年,每日要处理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事务,一生心血全系于此,于授徒传艺一节不免过于轻忽,迄今仅仅收了十二门徒,数目看似不少,然而除了首席大弟子段辰逸,其他都是庸庸碌碌之辈,是以掌门系弟子的力量非常薄弱。且由于九鹤宫历来有着泾渭分明的派系之争,神音和神火两系弟子身份特殊,常常受到其他派系的敌视排挤。神音系弟子平日里还能勉强倚仗掌门弟子的身份争个立足之地,可是神音死后,他们如何自处?nongnong黑云幕天席地扑面而来,神音系弟子嚎啕大哭之余,心里不免六神无主,惶惶然不知所之。 此时圣庙之内,气氛说不出的尴尬。按理来说,一派掌门去世,全派弟子就算不痛哭流涕,至少也要默哀致敬。然而神音死后,除了掌门系弟子面带哀伤、痛哭流涕,其他弟子要么是漠无表情的隔岸观火,要么是各怀鬼胎的侧目斜睨,除了个别长老顾念数百年的同门之情过去鞠躬道别,九成以上长老弟子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死的只是一个漠不相关的路人甲。这一幕中,表现最为令人大跌眼镜的则是以骆千岩为首的神火系弟子,神火与神音关系不同寻常,于情于理,神火系弟子必须与神音系弟子站在同一阵营,可是当所有人都以为神火系弟子会走过去默哀送别的时候,十几个神火弟子,全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神情也各有千秋,有的坚决,有的踌躇,有的迷惘。 哭声维持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才渐渐收住,可是这不是终点,只是另一场大戏的序幕,只见白须飘飘的长老之中,忽然大喇喇走出一人,纵声叫道:“诸位,掌门仙游固然是可悲之事,大家哭也哭过了,送也送过了,这且收拾收拾难过之情,听我一言。我九鹤宫位居正教五大仙派,为天下百姓所敬仰,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九鹤宫也不可一日无掌门,所以,老朽认为,眼下的当务之急,乃是同心同德,选出一位才德兼备、智勇双全的掌门人,以安人心。”说话的不是别人,乃是神音的师弟神风长老,此人道行修为在神字辈弟子中虽然算不上是出类拔萃,却也不容小觑,尤其是他生就一副铁齿铜牙能言善辩,很能蛊惑人心。 神音死的时候,神火一开始哀伤欲绝,然而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没过多久,他就彻底冷静下来,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平静,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故事在他眼里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哂,他就像看破红尘的佛陀,傲然端坐灵山上的莲台,以慧眼观望人间的悲欢离合,默默不语。可是神风这番话却像是一颗石头掉进了风平浪静的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波纹,神火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是赤裸裸的讥嘲冷笑,他在心里寻思:“哼,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了,你们千方百计用言语挤兑掌门师兄,逼得他羞愧而死,最终目的,终究是为了争夺掌门尊位。可惜你们棋差一招,掌门虽死,神火尚在,放着神火不死,这掌门之位,你们这群阴险小人休想染指。” 神风见他表情不善,故作恭谨询问道:“师兄,不知您意下如何?还请指教?” 神火深深凝望着这位能言善辩的师弟,嘴角挂着不做任何修饰的冷笑,淡淡道:“我有什么可以指教你的,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掌门师兄驾鹤仙游,确实需要遴选新掌门稳住局面。掌门走的仓促,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可是师兄生前,最器重的是段辰逸师侄。段贤侄天资聪慧、才华过人,在本派二代弟子中威望素著,我提议,由段师侄接任掌门人,师弟,你看可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神风等人素知神火平生自视甚高,服膺神音一人而已,神音死后,他多半会毛遂自荐,去争夺掌门之位,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推选段辰逸为掌门继承人。 神风等人被冷不防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招,段辰逸却是泪眼朦胧,抱着神音伤心难过,根本就没有料到会被卷入掌门接班人的争夺中,不禁大为吃惊,连忙摇头道:“师叔,此言差矣,弟子才浅德薄,如何能继承掌门之位?师叔您道行深厚,见识高超,是德高望重的元老,应该由您继承掌门才是。” 神火哼了一声,阴沉沉地瞪了段辰逸一眼,暗想:“竖子无谋,竟然不明形势。”可是如今之际,也只能硬着头皮推他上去,毕竟只有他才有资格与谭季风争一日之短长,心中火冒三丈,却还是努力镇定心神,淡淡道:“师侄不必过谦,你天资卓著,处事仁善,假以时日,你在修真上的成就必然远胜贫道。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贫道不过是风烛残年一老翁,如何可与旭日争辉?谭师侄,你说呢?”最后的一句话,索性直接把幕后的主使者谭季风扯进来,看他如何招架。 出乎神火预料的是,谭季风年纪虽然不大,处事却老练的很,只见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请师伯恕罪,弟子资历浅薄,人微言轻,此等要务哪里轮得到弟子胡言乱语?按本派规矩,关于掌门人的继承人选,一向是由前辈长老商量定夺,小辈弟子无权参与议论。” 神火一怔,不禁哼了一声,冷冷盯着谭季风,心想:“这小子倒机灵得很。”于是徐徐道:“选择掌门继承人,兹事体大,关乎本门日后是否能够重整雄风,你是本门弟子,自然有权发表看法。你且说说。” 谭季风躬身道:“是,师伯有命,弟子只能僭越了,在此表个态度,若是所言不当,请师伯恕罪。神火师伯修为精深,道德崇伟,乃我九鹤宫弟子之翘楚,天下修真之名士。神火师伯若能继任掌门,本派幸甚,吾等拥戴之至……” 神风、神天等人听了此话,不禁大吃一惊,愕然相望,便是神火,也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谭季风老辣的手段终于表现出来,只见他顿了一顿,缓缓咳了一咳,一双闪电也似地双眸迅速扫过圣庙中的所有弟子,继续道:“可是段辰逸师兄也是人中龙凤,天资卓绝,待人和善,深受吾等景仰,若是由段辰逸师兄继任掌门,却也不失为绝佳选择,相信在段师兄的领导下,九鹤宫未来之前途当不可限量。” 话音一落,圣庙顿时一片哗然,众弟子开始议论纷纷。神火深邃地看着谭季风的眼睛,很想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可是谭季风此人心计委实深不可测,从他的眼里,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他说话的态度一本正经,完全不像是信口开河,就连神火也有些捉摸不透了。 神风讪讪笑道:“谭师侄,你所言有理,然而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呢?我们到底应该选神火师兄,还是段师侄?” 谭季风连连摆手,故作受宠若惊道:“师叔这是说哪里话,岂不是折煞小侄了?选谁继承掌门,当由诸位长老定夺,我只是随便说说心里话,请各位一笑置之。不过嘛,刚才神火师伯说过,推选掌门一事关乎本门前途,本门弟子有权发表意见,不知我有否听错?” 神火一怔,顺口答道:“不错,我是说过此话。” 谭季风点头道:“原来如此,弟子明白了,师伯德高望重,向来为诸弟子所敬仰,既然师伯说推选掌门事关本派前途,本门弟子人人有权发言,晚辈有个建议,索性让众弟子举手表决,到底谁有资格继承掌门人。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神火毕竟是个直肠子,玩弄心机手段非他所长,只不过短短几句话,就已经被谭季风牵着鼻子走,连忙问道:“如何举手表决?” 谭季风犀利如电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依次扫过,虽然是平平无奇,但被他锐利目光扫过的人,竟有一种如芒在背的阴森感觉,只见他一字一句道:“此事非常简单。眼下最有资格继承掌门人的无疑是神火师伯和段辰逸师兄,举手表决就在二位之中进行。我提议,待会由神风师叔主持表决仪式,请神火师伯和段师兄一起上前。当神风师叔念到神火师伯名字的时候,神火师伯向前一步,所有弟子开始举手表决,赞同神火师伯当掌门的人举起右手,不赞成的人不要举手。不管是谁,要想继承掌门人,必须获得半数以上弟子的举手支持。此时圣庙之中,总共有本派弟子三百一十二人,也就是说,要想顺利当上掌门,至少要得到一百五十六个人的支持。师伯,您看如何?”说完最后一句,他的眼里里隐约闪烁一丝藏得很深的狡黠。 神火虽然刚直,却不是笨蛋,对于谭季风的用心之阴险,已是洞若观火,嘴角边的冷笑不知不觉又露了出来,傲然道:“如果我们都没有得到半数以上弟子的支持,又该如何?” 谭季风故作惊讶道:“师伯真会开玩笑,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师伯和段师兄都是我九鹤宫出类拔萃之人才,众望所归,怎么可能连半数弟子的支持都没有?” 神火脸色阴沉,直视着谭季风的双眼,冷冷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两个都没得到一百五十六人的支持,又该如何?” 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圣庙,此时彻底安静下来,静的就连蚂蚁咀嚼声都声声入耳,三百多人的目光,电一般射在谭季风的脸上。谭季风像是始料不及,有些招架不住,索性埋头深思起来,喃喃自语道:“这可有点难办了…” 尴尬中,又是神风挺身而出,厉声叫道:“如果你们得不到半数弟子的支持,那就意味着你们无法服众,没资格继承掌门,我们只好另选贤能。” 此时此刻,纵是白痴也看穿谭季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神火大致盘算了一下,一百多年来,本派就数他和掌门神音、师弟神木关系最为融洽,被其他派系视为掌门党,可是三个人的嫡传弟子人数不多,掌门党所有门人弟子加起来才五十多人,何况今日神木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关键时刻会选择哪个阵营只有天知道了。神风、神水、神土、神天等人平时各行其是,互不统属,然而一旦有人与掌门党弟子产生龃龉,这些人竟然马上尽弃前嫌,站在同一个阵营对抗掌门党,这大概是修真界有史以来最奇葩的内讧局面,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神音掌门执掌九鹤宫非常失败。从目前的剧情演变来看,虽然神火还不能肯定所有人都倒向了谭季风,但就算他们不倒向谭季风,也绝对不会支持掌门党的任何人继任掌门,更别说自己和段辰逸。真要举手表决,他和段辰逸毫无胜算,思前想后,只想出了一个办法,遂道:“其实不必搞得举手表决如此麻烦,既然谭师侄认为我和段师侄二人都有资格继承掌门,那么贫道自动退出,大家直接拥戴段师侄,如此就可两全其美了。” 谭季风闻言淡淡一笑,潇潇洒洒点了点头,眼神望向别处。神风对此嗤之以鼻道:“嘿嘿,师兄,也亏你好意思说这话。推选掌门是何等大事,岂可由你想怎样就怎样?既然你说过人人有权表决,那就大家一起表决,力争推选出一个众望所归的掌门人。” 神火怫然大怒,气势汹汹瞪着神风,谭季风连忙转过脸来道:“神风师叔言之有理,推选掌门非同儿戏,就算师伯退出掌门人之争,段师兄能否顺理成章接任掌门,还是要大家举手表决。此事若是朝令夕改,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同道中人耻笑我九鹤宫没有规矩?” 神火本来就不是温良恭谨之人,他的名字里有个“火”,性格亦是火爆非常,今日苦苦忍让,步步退缩,早已超出了他的底线,此时退无可退,忍无可忍,憋了半天的怒火终于喷涌而出,情不自禁指着谭季风骂道:“谭季风,你想当掌门就直接说,这般拐弯抹角玩弄阴谋诡计,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谭季风装作万分惊讶,腾腾后退两步颤声道:“师伯这话说得重了,小侄可承受不起。明明是师伯说推选掌门兹事体大,本门人人有份,小侄让大家举手表决,师伯又指责我心怀不轨。那么师伯就明说吧,这掌门应该如何推选才能让大家心服口服,又能让师伯消消气。自古以来,正邪两道各门派推选掌门的方式不外乎三个。第一,前任掌门指定继承人;第二,比武夺帅,以武功修为高深决定掌门人归属;第三,所有弟子投票推选,得票者最高者继承掌门。如今第一个法子自然行不通,神音师伯去世仓促,来不及指定继承人。正教门派一向推崇的第三个法子,现在又遭到神火师伯的反对。请问,神火师伯,莫非您老人家是想用第二个法子,比武夺帅,以武技道法之高低选出掌门人?” 神火怒火当头,哪里还会深思熟虑,接着他的话茬气汹汹喝道:“好,那就比武夺帅,反正事已至此,大家已经撕破脸皮,没什么好说的了。” 所有人顿时炸开了锅,纷纷七嘴八舌吵闹起来。 “荒谬,荒谬,我们是名门正派,怎能用邪门歪道的法子推选掌门人?” “神火,你枉为一派长老,说话全然不知轻重,比武夺帅,那就是力强者胜,与我名门正派的身份全然不符。” 各种各样的观点此起彼伏,吵得不可开交。 在沸沸腾腾的嘈杂声音,只听到谭季风冷冷道:“神火师伯,您可知道您刚才说的话意味着什么?莫非您真的决定要比武夺帅?” 神火气急败坏之余,早已方寸全失,哪里还会去权衡利弊,心想反正今日之事已难善罢甘休,索性豁出去大干一场,把这些大逆不道的人教训一顿,遂大声道:“谭季风,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若不动手,掌门人恐怕选不出来了。” 一直默默不语的段辰逸,深知一旦比武夺帅,后果不堪设想,眼前局面越来越僵,连忙放下神音遗体,起身劝道:“师叔,我们毕竟是名门正派,若是比武夺帅,贻笑大方也就算了,怕只怕会遗祸无穷。” 盛怒之中的神火就像是已经点燃引线的炸药,哪里还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当即指着段辰逸破口大骂道:“住口,你这没用的东西,枉你师父含辛茹苦栽培四十多年,却只教出了你这样一个榆木疙瘩。师父被人活活逼死,你却只会趴在地上哭鼻子,废物!”短短的两句话,恶毒刻薄当真无以复加,每个字都像是剧毒匕首扎进心里,羞得段辰逸尴尬万分,惭愧无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段辰逸柔弱可欺,可是旁边一个弟子看不惯神火颐指气使,用恶毒的言语辱骂自己一向尊崇有加的师兄,愤然顶撞道:“神火,拜托你好好说话,对我师兄客气点。” 段辰逸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瞪了一把说话的人,喝道:“小林,住嘴,不可忤逆师长…” 神火气的满脸紫胀,浑身直打哆嗦,喝道:“畜生,畜生,竟然敢直呼我的道号,忤逆犯上,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段辰逸连忙走到神火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去苦苦哀求道:“请师叔恕罪,小林是无心之失,并不是有意冒犯师叔。”神火当真是怒不可遏,越说越气,顺脚就是一脚踢出去,段辰逸恰好跪在地上磕头,根本没有猜到这位一向敬重的师叔会对他出手,磕完三个头刚要抬起头,忽地察觉到劲风扑面,腿影飘忽而来,刚要闪避,左胸忽地如遭雷击,痛可不当,然后整个身子一阵腾云驾雾飞了出去,沉甸甸地倒在灵台之上,随后是喀拉拉一顿巨响,灵台从中断裂,所有祖宗牌位七零八乱掉了一地。 目瞪口呆! 惊诧莫名! 所有人的嘴巴都张得大大的,惶恐的凝视着满地凌乱不堪的牌位! 哗! 马蜂窝彻底被捅开了,整个圣庙一下子沸腾起来,数百张嘴同一时间指着神火破口大骂: “你这逆徒,连续两番打翻祖师牌位,罪无可恕…” “杀了神火,以祭奠祖师在天之灵…” “杀神火,平民愤…” “杀了神火…” 只见大殿之上紫光剧闪,一件茶壶模样的法宝凌空飞起,紫气腾腾扑向神火,却是神风率先动手。神火暴怒下一脚踹飞段辰逸,没想到酿成如此滔天巨祸,一时吓得呆了,更想不到神风在圣庙之中竟然说打就打,虽然是错愕万分,却还是顺手祭出蛇衔镜,此镜一出,古铜色的镜面猛地放出万丈紫光,与紫金八卦壶倒有几分相似。紫金八卦壶的紫色光芒凝而不散,蛇衔镜的紫光却化作漫天氤氲雾气弥漫开来,刹那间将圣庙笼罩起来。 两片强大的紫光当空猛地相撞,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气浪如决堤之水向着四面八方激荡出去,眨眼间将圣庙四周的灵堂、柱子、房顶全给震塌。然后是轰隆隆哗啦啦一阵巨响,偌大一座圣庙分崩离析,砖瓦木屑哗啦啦掉落,场面乱成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