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章 臭名远扬
自从离开荒山后,九鹤宫一行人扶着受伤的神木,一路往西,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落寞。回想起两个月之前,数十位精英弟子告别九鹤宫,赶赴蚩尤林,为苍生请命,矢志歼灭潜龙,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然而造化弄人,浴血奋战近两个月,牺牲了十几位弟子的性命,九鹤宫最终却换来了这样一个凄凄凉凉的结局,委实令人不胜唏嘘感叹。 表面上看来,九鹤宫死在蚩尤林的人最少,活着离开蚩尤林的人最多,应是好事一桩,可是这档好事却让他们从此背负了最窝囊、名声最臭的骂名。 一路上晓行夜宿,尽管一天之中,他们大部分时间是在天上飞行,可是一旦降落下来,走进人多口杂的城镇,总会听到一些尖锐刺耳的恶毒谩骂、不堪入目的风言风语。许多根本没有经历过那场血腥战争的老百姓,茶余饭后,总是三五成群聚拢起来,然后以太史公写《史记》的高姿态任意褒贬在蚩尤林一战中,正教五大派的所作所为。这些人分明不曾亲眼目睹蚩尤林的战况,可是只要谈起那场惨绝人寰的大战,一个个仿佛是身临其境,说得有模有样,唾沫横飞。对于五圣山、仙云岭、流萤岛等派,自然是极尽推崇赞美之能事,对于九鹤宫,则是截然相反,均是愤愤责骂九鹤宫众人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此战之前,九鹤宫在中原地区的香火还算不错,供奉九鹤宫的道观在绝对数量上虽然少于五圣山,却远远超过仙云岭、流莺岛、青牛谷和其他一些小门小派。然而蚩尤林一役后,短短数日之内,九鹤宫临阵脱逃的消息不胫而走,以一日千里的传播速度席卷九州。中原大地,原本供奉九鹤宫的道观要么是连夜改弦易辙,要么是被不明身份的人捣毁。 一招走错,满盘皆输,这个弈棋中最为普通的道理,神音明明深知,却还是下了一招足以陷九鹤宫于万劫不复的臭棋。他懊悔过,但更多的是无奈,喟叹造化弄人。 一天后,中午时分,终于到达神州西边最后一个繁华大镇,剑阁镇。出剑阁往西就是一望无际、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人烟罕迹,猛兽横行,毒物遍布。此时若快马加鞭,午夜时分当可赶回九鹤宫,可是他们人人无精打采,都不愿连夜赶路,因此决定在剑阁休整一晚,养精蓄锐后,明日出发。 一行人在剑阁镇外两里左右的野地里落下,谁也不理谁,谁也不说话,都是低着头,默默地走着路。 走着走着,神音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众人心不在焉,都不曾留意,自然没人搭理。神音老脸一沉,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可是马上想起连日来的境况之惨,心里只是默默哀叹,便不再吱声。 很快,众人便折到了官道上。由于剑阁是西边最后一个繁华的城镇,来往行商都要在此处歇脚打尖,因此官道之上,行人客商络绎不绝,当真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剑阁镇外人流较多,这些九鹤宫弟子自然早就知道,毕竟他们平时置办生活物品,都要来到剑阁。九鹤宫弟子熟悉剑阁,剑阁附近的行商坐贾对九鹤宫的人自然不会陌生。事实上,就在九鹤宫一行人出现在官道上的那一瞬间,原本就人声嘈杂的官道,轰的一下子沸腾起来。南来北往的行人,东来西往的商旅,目光纷纷投射过来,近一点的也还罢了,多少有些忌讳这些修真之士的法宝法术,尚不敢出言无状,可是稍远一些的人自恃山高皇帝远,估摸着九鹤宫的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立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谈论蚩尤林战役,或辱骂九鹤宫弟子,七嘴八舌,当真是人声鼎沸。 有些人的声音过大,虽然隔得甚远,却还是零零散散的随风飘入神音等人的耳中,他们偶尔听到一两句,都是粗俗不堪的刺耳谩骂和无情指责,乍听之下无不怒气填膺,恨不得出手教训,转念一想,身为修真之士,岂可与这些庸夫俗子计较?本来他们只消运起内力,方圆数里之内的交谈声均可一览无余,然而九鹤宫的人早成了惊弓之鸟,又知道这些人狗嘴吐不出象牙,多听一句都是痛苦折磨,哪里还敢凝聚内功去听? 好在这条路不远,不过一里左右就到了剑阁镇外。 剑阁镇虽然算是西陲大镇,汇聚四方行商旅客,但毕竟不过只是一个镇子而已,并没有咸阳城那等巍峨高耸的城墙。在九鹤宫众人的记忆中,剑阁镇南门是入镇的主要通道,南门口造型简陋,两边孤零零地竖着两根大理石圆柱,顶端横着一块巨大的青石板,上面镌刻着“剑阁镇”三个龙飞凤舞地大型篆字,短的是落笔不凡,银钩铁画。 可是这一次,九鹤宫一行人抬头望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简陋的巨石牌坊,而是悬挂在石柱上的一副对联。 上联是“临阵脱逃枉称名门正派”,下联是“贪生怕死愧对人间香火”,青石板上挂着横批,赫然写着“九鹤自宫”四个潦草的草书。 一股难以遏制的无名焰火,立刻涌上九鹤宫每个人的脑中,欺人之甚,有甚于此乎?顷刻间,只见谭季风身后,一个年轻弟子愤然冲出,右手一抬,似欲行法毁掉这些屈辱。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一向沉稳的谭季风连忙出手,拦住此人,淡淡道:“丘师弟,别冲动。” 这位被他称为“丘师弟”的年轻弟子,全名叫丘云,是神水真人的弟子。只见丘云额头青筋暴起,愤愤然叫道:“谭师哥,他们欺人太甚了,让我毁了这副对联。” 在阵阵微风中,谭季风微微仰首,神色凄凉地凝视着对联,摇头道:“你能毁掉对联,可是你有本事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吗?是非对错,世人自有公论,何必在乎区区一副对联呢?” 当他出手阻拦丘云之时,神音等人已是万分惊诧,待听了这番话,心里均不是滋味。人人都觉得此话甚不中听,人人也知道此话实是有理。 谭季风授业恩师神土死于蚩尤林上,他悲痛欲绝,心里自然对神音十分不满,而一路上所见所闻所带来的屈辱,尤为令他愤慨。不止是谭季风,此行一干人等,除了神火,余人均有记恨神音之意。何况在九鹤宫弟子内部,原本就有着极为清晰地派系之别。虽然没人敢于出面挑明,但神音神火为一系、神水、神风、神天、神土等人为另一系的派别格局,九鹤宫弟子无不了然于胸。神水、神风、神土和神天等人本来就对掌门真人神音将所有权柄交付给神火一系心存不满,便是无事也要闹腾一番,如今发生这等丑事,他们自然会推波助澜。 偏偏在如今的一行人中,丘云和李易是神水一系弟子,莫无情是神天一系弟子,楚非凡和凌裳是神风一系弟子,谭季风是神土一系弟子。而实力最强的神音神火一系,由于担负着镇守九鹤宫大本营的职责,并没有将最得意的门人如段晨逸、骆千岩等人带出来,虽也带了几个修为不俗的年轻弟子,却在蚩尤林中尽数战死。可以说,眼前连一个可以出面维护神音神火的二代弟子都没有,要想对抗谭季风的挑衅,必须要神音或者神火亲身上阵。可是以他们堂堂的掌门长老之尊与二代弟子作口舌之争,无疑有**份。
不过,事已至此,由不得神火不出面替神音挽回一些掩面,何况神火的性情一向火爆,眼里不揉沙子。这位在九鹤宫中位高权重、仅次于掌门神音的道门高人,威风凛凛的踏步而出,喝道:“谭季风,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这不是公开指责掌门师兄吗?”此言一出,当真是猛虎下山,震得山谷皆鸣,往来行商立刻被他这种天人般的气势给震慑住来,惊骇莫名的退避三舍,一路上嘈嘈切切的交谈之声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气氛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 可是在如此森严的气氛下,谭季风镇定如恒,神色平静地回了一句:“我只是实话实说,师伯若是认为我说错了,师侄收回就是了。” 虽然谭季风并没有出言顶撞,反而报之以微笑,但那种惫懒的的笑容,看在神火眼里,简直就是恶意的嘲笑,神火愤愤然指着他骂道:“你这小畜生,胆敢以下犯上,就不怕触犯门规,被逐出师门?” 四周突然一派死寂,所有的声音瞬间停止,就连路边的行商旅客,仿佛受到了震慑和感染,均是一言不发,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修真高人在内讧。 在这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静寂中,谭季风目光冷峻地直视着神火愤怒的眸子,波澜不惊的回了一句:“逐出师门么?嘿嘿,我师父都已经死了,我还怕被逐出师门?师伯,请你告诉我,我还怕被逐出师门吗?” 毕竟惨死了这么多同门师兄弟和弟子,神火心里不免有几分物伤同类之感,长叹道:“季风,神土师弟牺牲,我们也很伤心,但你不能因此记恨掌门师兄啊!死了这么多门人弟子,掌门师兄身为一派之尊,何尝不伤心难过?” 神火的话头既已放软,谭季风自然懂得顺势而收,淡淡道:“师伯言之有理,师侄不敢记恨掌门师伯,刚才无非是心有戚戚焉。” 如此折腾一番后,众人心绪只有更坏,自然没有心情进剑阁镇休整,勉强打起几分精神,在路人无穷无尽的鄙夷和耻笑目光下,黯然原路返回。此后再也不曾休息,不停赶路,次日辰时终于回到九鹤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