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邙山之巅(八)
话说李辰闻听裴宽出人意料地前来求见,忙命人请进。 侍卫首领叱罗六波若受命行礼而去。过了一会儿,便见他进来禀报, “启禀大都督,裴老大人已在账外候见。” “请他入帐相见!” “遵命!” 叱罗六波若出帐高声道, “大都督有请裴大人入帐相见!” 只见帐帘一挑,一名戎装披甲的中年人迈步而入。只见他仪貌瑰伟,风度儒雅,却正是已数载不见的裴宽。裴宽趋步上前,对着李辰行礼道, “下官裴宽,见过李使君!” 李辰忙离座还礼,然后轻轻扶起裴宽道, “裴公不必多礼,请起。” 李辰将裴宽让至客席,方坐定道, “金城一别,不觉数载,裴公可无恙乎?” 裴宽微笑行礼道, “多谢使君动问,下官别后一切尚好。使君数载不见,更见英姿勃发,风采胜昔!” 李辰笑着拱手道, “多谢裴公美言!” 说罢,李辰指着裴宽的装束疑问道, “裴公朝廷清贵,却因何今日如此装扮,倒好似军旅中人物?” 裴宽笑道, “昔日金城一晤,承蒙使君诤言教诲,如当头棒喝,始得明悟。于今国事艰辛,吾辈既自诩忠义,则当思为国效力,而非只清谈于朝堂,故回京之后下官便向朝廷自荐军前效力。承蒙圣恩浩荡,得授都督、同轨防长史,加征虏将军。此后经年,下官襄助韦防主(韦法保)镇守同轨,与东虏几经鏖战。今次王师东征,韦防主应诏举兵从战,下官今日方得与使君相会。” “原来如此…” 李辰闻言恍然大悟。 当初裴宽来金城时与李辰相谈,言语中隐约流露出自身门第高华,又毅然举族西归,忠义之举誉满朝野,然而却始终未得重用,心中不免有些郁郁。 李辰当时对裴宽开解一番,指出时过境迁,过去按照门第授官的做法已经行不通了。在重重危机之中建立起来的西魏朝廷必然更会重视实际,今后恐怕整个朝野都需要依靠军功才能获取官位了。 李辰官位虽高,但裴宽本人出仕极早,素有清望,资历名望却远在李辰之上。又因裴萱的关系,论下来还算是李辰的长辈。因此李辰在言辞上很恭敬,意思表达的也比较隐讳。原指望不过出于好意提点一番,而裴宽能否接受则另说了。 不想裴宽却真的听了进去,回到长安后就向朝廷提出入军中效力。西魏朝廷考虑到裴宽在HN地区的拥有的崇高声望,便将他派往HN前线,辅佐著名的抵抗军领袖韦法保,凝聚和领导HN的抵抗力量。 此时已是漏夜深沉,华部军中军大帐内却是烛火通明。 “……自此,频与东虏交战,或袭其城垣,或邀其粮秣。东虏几番重兵征讨,皆力战却之。韦防主每战必身先士卒,单骑陷阵,是以战必伤。其尝被流矢中颈,从口中出,当时气绝。舆至营,久之乃苏……” 裴宽将这些年来在HN抵抗军中的经历款款道来,虽事迹往往惊心动魄,然语态从容闲雅,不失名士风范。 李辰凝神细听,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他深深知道,裴宽平静的言语看似轻描淡写,但其中却蕴藏着多少次刀光剑影,甚至生死毫厘的瞬间。抵抗军远离关中,深陷敌后,时时要与占据绝对优势的东魏军作战,更要面对侯景这样凶悍诡谲的对手。但他们就是在这种异常陷恶的环境中坚持战斗。更令李辰感到意外的,是裴宽一介文士,却有如此义举和胆决,毅然投身到如此艰险卓绝的战场,这不由让李辰心中肃然起敬。 李辰当下整容对裴宽揖手而拜, “裴公赤胆忠心,大义卓然。HN战局艰辛,公以孤军独抗强敌,屡建奇勋,足壮山河!更举止从容,风姿详雅,视凶险竟如常事,诚国士之风,实为吾辈之楷模!” 裴宽微笑还礼, “使君谬赞了。子曰:君子之所谓义者,贵贱皆有事于天下。” 李辰感慨道, “HN天下之中,果然人杰物华。忠义之士,何其多哉!” 裴宽正色道, “高欢欺凌君上,迫銮仪西幸,是为不忠。故高文昭公(高昂)、贺拔武庄公(贺拔岳)勋德隆重,兴亡攸寄。高欢深相忌毒,佯与为善,而阴计图害,是为不义。洛阳定都百载,天下所望,高欢一言而迁之,数十万人一时仓皇于路。更兼侯景穷凶极恶,举兵焚城,千年锦绣,无数生灵,竟为灰烬!如此荼毒,是为不仁。高欢不忠,不义,不仁,其恶上绝于天。HN众多杰是可忍,孰不可忍,自当与其誓不二立,抗争至死!” 李辰迟疑道, “高欢外似恭敬,实内怀jian诈。其放纵群下,贪虐百姓,又使世子严刑治之,自又法外开释,专好买弄人心。只是其挟制伪朝,党羽遍布。外有六镇鲜卑充其爪牙,内有关东名士献以奇谋,地广粮足,兵多将广。公等虽怀忠义,奈何远离关中,四面无援,如此相持,其势不能长久,公等却欲如何处之?” 裴宽沉默片刻,方肃容缓缓言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吾辈既以忠义自诩,唯尽心力而已。虽然高欢势大,然义重于生,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然裴宽这几句话说来平平淡淡,却如黄钟大吕一般在李辰的耳边乍响,令人震耳发聩。 李辰自来到这个世界,不管和这个时代融合得多么深入,总是觉得自己和这个时代的人物相比,是缺少了些什么内在的东西。但是今天在裴宽的面前,他突然有些意识到了自己缺失的究竟是什么。 义重于生! 这便是我们的祖先对大义的态度。从“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到“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从“精忠报国”,到“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在这种大义面前无惧生死,抗暴御辱的精神,乃至忧国忧民、以身许国的情怀,才是我们这个民族真正的魂魄。也正因为如此,华夏文明才能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顽强地生存下来,成为唯一从未中断的人类文明。华夏民族也才能在一次次的低潮和困境中顽强奋起,最终走向盛世辉煌的巅峰。 李辰这时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明知充满风险,西魏群雄仍然坚持要倾国而出。为什么裴宽要放弃清闲的职位去敌后从军。为什么HN会有如此多的豪杰义士在大局不利的情况下仍然坚持抵抗。因为在他们内心深处,有一种叫大义的东西在鼓舞和驱使着他们。 李辰眼前的裴宽满面征尘,身上一身战甲已经有些破旧了,甚至还留有战斗中受损的痕迹。可以想见它的主人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的血战和磨练。但裴宽依然言止娴静,风度儒雅,如同一块洁白无暇的美玉,虽然沾染了一些灰尘,但却无法掩盖它温润的光彩。 李辰一时心潮澎湃,连日因忧心战局而有些阴郁的心情也不觉豁然开朗。 李辰整理衣冠,诚心实意地对裴宽揖手拜道, “裴公高义,辰唯五体投地。今日可谓受教矣!” 裴宽忙还礼逊谢。 礼毕之后,却听裴宽道, “其实今日下官冒昧前来,却是有一事要求于使君。” 李辰忙道, “裴公不必客气,有什么要求请尽管道来。” 只见裴宽手扶长髯慢慢道, “使君是知道的,HN的义师孤悬敌后,四面无援,粮秣军械都需自相筹划。粮秣倒也罢了,只是这军械实难接济。虽此番韦防主尽兵来合王师,大丞相也补充了一些军械,但仍未足备。昔日下官在金城时曾见使君治下百工兴旺,部属兵甲犀利,故言于韦防主。今日受命前来,便是想向使君求购一些兵甲军械。” 说罢,裴宽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起身离座,双手奉到李辰面前的案上。 李辰拿起锦囊打开一看,烛光下也看不真切是什么东西,只见内中晶莹闪亮。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案上,却见是几颗明珠,粒粒浑圆剔透,在案上骨碌碌乱滚,李辰忙用双手按住了。 这时裴宽道, “此物据说是宫中旧物,于洛阳罹难时流散出宫,韦防主机缘巧合之下得之。今愿献于使君,唯乞笑纳。” 李辰将明珠收回锦囊,奉回裴宽面前,语带严肃地对裴宽道, “裴公何须如此?义军在敌后苦战,个中艰辛,吾岂不知?兰州虽然地狭物鄙,然若能为义军有所臂助,此固所愿也。” 随后他略一沉吟又道, “此番我军劳师出征,远道而来,所携军械有限。我看这样吧,我这就下令,命取铁甲一百领,五尺環刀三百口,步槊五百根与裴公,稍候便请裴公带回营中。至于此物……” 李辰说着,将锦囊轻轻地放在裴宽面前的案上, “还请裴公带回。请上复韦防主,虽兰州鄙远,华部藩外,然亦明忠义之道。义军精忠为国,无惧生死,在下感佩莫名,若能襄力一二,实三生有幸!待此战完毕之后,在下回到金城,定再广筹军械,千方设法转运于义军。” 裴宽今日前来,心中其实对李辰能够提供多少军械也没有什么把握。因为此番出征乃是举国之决,非同小可。如今大战在即,精良的军械显得弥足重要。而华部军更远道而来,携带的军械也是有限。若是李辰婉言相拒,也是正常。但他却没想到李辰如此慷慨,不仅当即答应提供大批亟需的武器,还答应回到金城后再设法继续给义军提供军械。这怎不让他喜出望外。 裴宽起身离座,来到帐中。他先略一整衣冠,然后对李辰大礼拜下, “下官代韦防主和义军将士,深谢使君!使君厚恩高义,义军上下必没齿不忘!” 他举止依然风度如初,然语气中已是难抑激动之情。 李辰忙双手将裴宽扶起,温言道, “皆是公心为国,裴公实无须如此。” 裴宽再将那锦囊奉到李辰面前, “些许俗物,还请使君笑纳。此物在外人看来是稀世之珍,但在义军眼中,又怎能比得防身立命的坚甲利刃。兰州百工兴盛,兵甲犀利,声名远播,已是一器难求。今日得使君倾囊以授,此物虽贵,又何偿万一。” 李辰哪里肯收,只是不住推谢。裴宽见李辰坚持不收,便道, “使君义举,可昭天日。只是此物还有一番缘由在,还请听我道来。” “哦?另有缘由…” 李辰不禁好奇起来。裴宽请李辰回座,并将那锦囊轻轻放在李辰面前的案上。然后裴宽也回座坐定道, “早前韦防主曾收到族兄,南兖州刺史韦效宽大人的家书。书中有言,韦使君与韦防主之兄,太府少卿韦贤大人阂府遇害……” 裴宽说到这里,望一眼李辰, “或有言与使君有涉……” 李辰心中猛地一跳,但他面上神色如常道, “太府少卿韦贤?这个人我倒是认得。只是他阂府遇害时,我远镇金城,陡闻凶讯,也是惊骇莫名,却又如何风言与我有涉?” 裴宽神色淡淡地望着李辰,抚须无语。李辰也是平静地回望着他,帐中陷入了难得的沉寂。过得片刻,裴宽移开目光,缓缓道, “韦防主曾就此私下相询,下官曾与使君有二面之晤,唯据实以告。下官力言使君赤心卫国,行事磊落,必不会行此屑小之事。” 李辰略一拱手,面色波澜不惊道, “还要谢过裴公美言,只是此事实是与我无关。” 裴宽点头道, “吾亦笃信使君必不会如此。只是韦使君言之凿凿,不由韦防主仍心有疑虑。使君与韦防主皆国之干城,于今时局维艰,唯一心对敌为上。故今日我向韦防主进言,向使君求购军械,冀可消化双方芥蒂。” 李辰低头想了一想,对裴宽拱手道, “不管怎样,辰在此多谢裴公斡旋其间。也请裴公放心,在下也必以国事为重。此前答应回金城后为义军提供军械一事,也言出必践,请裴公勿忧。” 李辰看一眼面前的锦囊, “既是如此,那此物我便厚颜收受了。” 裴宽抚髯而笑, “正该如此。” 李辰旋即传令辎重营尽速备齐将要给义军的物资。之后,李辰与裴宽便一边在大帐中等待,一边闲话。李辰说起自上次分别之后,自己与裴萱的关系几经波折,但最终开花结果,如今裴萱已经为李辰诞下长子。此番出征之前,李辰已经上奏朝廷,请封长子为侯,并将兰州军政事物一应相托裴萱。裴宽闻听,大感欣慰,不禁连声称善。 再过了一段时间,侍卫来报,军械已经备齐,可随时起运。 裴宽当下告辞,李辰亲送至帐外。华部军提供的铠甲刀槊装满了十数辆大车,已停在营中。裴宽见这些军械制作精良,在幽暗的天色下寒光闪烁,极为高兴,向李辰再三称谢。两人作礼而别。李辰目送裴宽和车队辚辚远去。 等李辰转身回到帐中时,面上已是寒意如水。他双手背于腰后,冷然卓立,适才裴宽临别是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韦使君才智卓绝,心意坚韧,又出身关中簪缨世家,枝蔓叶茂,使君虽功高位重,然轻易勿与之结怨。若诚无此事,使君不妨修书一封,低声屈意,好言相释,总要化解了这段过节才好……” 李辰几不可闻般从口中冷冷吐出几个字, “韦效宽?” 李辰上回潜回长安,雷霆霹雳般处置了针对迦罗的一场阴谋。当时自以为干得干净利落,却不道还是露了马脚在有心人的眼里。这韦效宽绝世名将,被他盯上,怕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 李辰想到韦效宽日后的赫赫威名,这让他觉得身后如同有一双怨毒的眼睛正时刻注视着自己,只觉得后颈冒过一丝凉意,后背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过李辰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小白。如今自己割据金城,称霸西垂,手下兵精将猛,那韦效宽如今不过同为刺史,甚至官位还不如自己,驻地又远在河东,就算他知道真相,决意报仇,又能奈自己何? 李辰左思右想,都觉得韦效宽目前都无法构成自己的现实威胁。不过无论如何,其人在历史上诺大名声,决不可小觑了。如今与他结下这般血海深仇。还是一切小心为上。想到韦效宽常用来对付敌人的手段,李辰不禁自言自语轻声道, “看来,清扫庭院,紧守门户,此其时也……” 李辰再想了一会,心中大致对回兰州后要做的几件应对措施有了个初步轮廓,也就将这件事放下了。毕竟这件事的影响只会是在将来,而目前的战局,才是更现实和迫切需要考虑的问题。 李辰回到座位坐下。他瞥到案上的锦囊,思索片刻,将帐外值守的木兰唤了进来。 木兰进来见礼毕,李辰指着那锦囊道, “适才裴长宽(裴宽字长宽)受大都督、HN尹兼同轨防主韦法保所托奉献此物,乃是明珠十颗,颇为为珍奇。我身边侍卫都是些粗莽汉子,唯你缜密心细,此物就先交于你保管,待日后再赏于殊功将士吧。” 木兰高声应诺,她上前从安上取过锦囊,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既是明珠珍玩,大都督何不带回交于主母,以悦其心。将士们又如何受得如此赏赐?” 李辰摇头道, “明珠既入后宅深闺,光华几人能见?我欲将之彰于诸军,以励军心士气。今后凡我华部军将卒,只要立有济世奇功,或旷代殊勋,皆可在冠上加服明珠一颗,以为尊荣,并永为定式。” 李辰盯着木兰黑漆漆的一双秀目,温言道, “希望有一日,我能亲手将明珠加到你的冠上。努力吧,花木兰!” 木兰闻听,只觉浑身血液都如同沸腾了一般,面上一片潮红,她激动地叉手大声应诺。之后木兰解开胸甲,小心翼翼地将锦囊藏入贴身怀中,然后再系紧铠甲,行礼而退。 日后,先后华部军四处征战,立功者甚众,但只有建立足以改变战局胜负结果的特殊功勋,或者在战斗中有气壮山河的壮举的少数人,才能获得明珠之赏,这就是日后闻名遐迩的“冠珠将”。后来明珠不敷使用,又在明珠下加金花,加双刀纹佩,加双龙交尾等,这些都是后话。 木兰退下之后,夜色已深。李辰却殊无睡意,想到明天可能发生的激战,他不禁心绪难平。在经历过几番生死血战之后,李辰也迅速地成长为富有经验的武将。他在脑中反复推演明天可能发生的战斗进程,构想每一个需要关注的战斗细节。
李辰正在沉思,不想又有侍卫进来禀告, “启禀大都督,独孤大将军遣人前来传话,如今在帐外候见。” “哦,叫他进来!” 闻听独孤如愿深夜派人前来,李辰顿觉此事非同小可,忙命唤进。 不多时,独孤如愿的来使进来行礼道, “参见李大将军。” 李辰在上面一伸手, “请起。独孤大将军遣汝前来何事?” 来人起身道, “我家大都督命末将传语李大将军:大丞相已然决议,明日我军将强功河桥正面营垒,我家大都督将所部为中军攻寨。明日之战,中军将以为岷州羌部第一阵,清水氐部为第二阵,李大将军所部将为第三阵出战。还望李大将军早做准备。” 李辰在上点头道, “有劳将军深夜传讯。请上复独孤大将军,就说职部六千将士已做好战前准备,正枕戈待旦。明日必勇往直前,不负所望,誓破敌寨。” …… 话说李辰在与贺兰兄弟商议军情并会见裴宽的同时,宇文泰也正召集西魏军六军主将密议。 只见宇文泰中军大帐铁甲环卫,戒备森严,帐内灯火如昼。宇文泰于正中主位就坐,赵贵、侯莫陈崇、独孤如愿、李弼、若干惠五将依次在下分别落座。 帐内烛火通明,而气氛却是有几分凝滞。日间的战斗虽然最终攻下了回洛城,却伤亡重大,这多少让西魏军的这几位顶级将领都感到有些出乎意料,并对将来战局的发展产生了忧虑。 只听侯莫陈崇道, “不想这东虏处心积虑,竟将这河桥打造得铁桶一般。我军料敌不足,却是吃了大亏。” 赵贵接着道, “本以为回洛城是东虏防守的弱点所在,却不料也这般难啃。下来河阳南城城池高厚,河桥正面营垒重兵密集,恐更非易与啊。” 在座的都是西魏军的顶级人物,如何不明白当前的形势和己方当初的预想有所差距,已对将来战局的发展产生重大影响。那么现在究竟是应该克服困难,坚持当初先拿下河桥,阻断高欢南下之路,然后回头与侯景决战的方略。还是当即立断对方略进行调整。 宇文泰此刻身上的压力最为巨大。不仅因为他是一军主帅,要为全军的前途安危负责,更因为这次是他首先力主要出兵HN接应高慎。一旦这次大战结局不利,将对他本人的威望产生巨大的损害。 宇文泰沉思片刻,手捻长髯缓缓道, “今日左军虽陡遇强敌,仓促应战,然上下一心,将士用命。符贵(赵贵字符贵)、尚乐(侯莫陈崇字尚乐)汝二人身先士卒,奋勇力战,终得陷阵克捷,诚为壮矣!” 赵贵、侯莫陈崇听了,在下面齐齐拱手称谢。 宇文泰点点头又道, “此战有功之士,汝二人尽速上报朝廷,勿使缺漏。朝廷必凭功具赏,断不会亏待了实力效死的勇士。此外阵亡将士的优恤,也不可轻忽了。” 赵、侯莫陈二人齐声应诺。 宇文泰吩咐完褒奖抚恤的事宜,接着又对众将道, “今日首战,虽有略有小损,然回洛已下,河桥其势已孤,早晚必破。如今唯有坚定决心,一鼓作气,全取河桥,我军方能立于不败。若心存犹豫,首鼠两端,唯恐河桥一时不下,而侯景、高欢大军已至,彼时我军难以力敌,恐将不利。” 宇文泰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 宇文泰毕竟当世枭雄,胸襟眼界超乎常人。他不为西魏军的伤亡所动,牢牢抓住最主要的战略目标不放。只有尽快拿下河桥,才能完成对东魏河东、HN两大主力的分割,这是西魏军赢得这场大战胜利的关键所在。如果顾及伤亡而不敢放手猛攻河桥,一旦侯景和高欢来援,西魏军的作战方略就将落空,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那又该怎样尽快拿下河桥呢众人一时沉思不语。 只听独孤如愿突然道, “何如暗遣一军由上游渡河,绕至河桥背后,先取中北城。中北城若下,河桥之敌腹背受敌,必将大乱,我军可乘势一举而下。” 大家听得不觉眼睛一亮,这听上去倒像是个好办法。但大家再仔细一想,却又觉得问题多多。 赵贵迟疑道, “我军舟楫有限,只有经从关中渭水入河,往来为大军运送粮秣的粮船可用,短时之内,所运兵力有限。中北城更高广于河阳南城,非重兵难以卒下。况HB为东虏所据,调船运兵,难保不被敌军所知。” 独孤如愿道, “事无万全,成否唯有一试。” 赵贵道, “如若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众人一时无语,都拧着眉头在那里思索。 只听李弼突然道, “其实这河桥也并非非取不可……”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取河桥是既定的方略,这李弼怎得突然又说非是必取呢?宇文泰皱眉道, “景和(李弼字景和)此言何意啊?” 李弼挺直上身,轻轻地从嘴中吐出一字, “毁…” 在座众人一时皆悚然而惊。这李弼打的竟是毁桥的主意! 不过大家转念一想,也对啊。取河桥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高欢主力南下,如果河桥被毁,高欢自然也无法渡河。只要高欢过不了河,那么是否真的需要将河桥掌握在自己手中便不那么重要。毕竟毁掉河桥要比经过苦战夺取河桥要容易实现得多。 但这座河桥位置为极关要,一向是的重要南北通衢。为建设和维护此桥曾经耗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如果就这样毁去了是否有些太可惜了 宇文泰沉吟片刻道, “河桥乃洛阳要枢,建之不易。况一旦被毁,高欢固不可南下,我军也无法北渡。如今敌强我弱,他日一旦形势扭转,我军据此可直指河东,扫平东虏!故此桥轻易毁不得。” 宇文泰停一停又对李弼道, “话虽如此,然一旦局势危殆,景和此计也未尝不可一试。” …… 就在此时,却听帐外有人高声通报, “启禀大丞相,有于大将军自柏谷坞快马传递军情奏报。” 宇文泰一听,忙道, “速速呈上来!” 一名帐内督将闻声而入,双手将军报呈上。 宇文泰神色肃然地打开于谨传来的柏谷坞最新军情。帐内众将的目光立时全都集中在宇文泰手中的书信上。这份军情来的太及时,也太关键了。 大帐内一时寂然无声,气氛紧张得似乎有种窒息般的感觉。 只见宇文泰面上渐渐露出笑意,他读后挥了挥手中的书信对众人大声道, “于思敬(于谨字思敬)军报所奏,他已于日前攻拔柏谷坞并击溃侯景前锋一部。如今柏谷坞已然牢牢掌握在我军手中,侯景西来之路已断,我军可以无后顾之忧矣!” 突如其来的捷报,顿时让大帐中本来几乎凝固的气氛松弛了下来,众人一时人人面带喜色。 宇文泰随即面容转肃,他沉声道, “既然后忧已去,我军便放手一战,拿下河桥!” 众将一齐高声应诺。 宇文泰下令道, “明日我军强攻河桥当面营垒,此处若下,河桥已在我掌中,仅余河阳南城势难独存。” 宇文泰望着赵贵、侯莫陈崇道, “明日左军由回洛城攻河桥左翼,策应中路进攻。” 二人拱手应诺。 宇文泰再对李弼道, “明日右军再攻河阳南城,使城内敌军不得出城接应河桥之敌。” 李弼抱拳高声应诺。 宇文泰再转首对独孤如愿道, “期弥头(独孤如愿小字期弥头),明日你率所部主攻河桥。” 独孤如愿行礼沉声应诺。 最后宇文泰虎目雄视北方,厉声道, “明日三路大军齐发,一战克定河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