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华部酋长(二)
李辰斩了宇文封,将他的尸体交给了面无人色的武鸣。他对守寨的士卒下令道,“下次再有人不遵法令,胆敢向你们先动刀剑,无须报我,就地格杀!”周围的士卒一齐躬身高声应到,“遵命!”李辰吩咐做好死去士卒的抚恤,然后转身回寨。蒋宏闻听李辰杀了宇文泰的亲侄,顿时吓得手脚麻软,几乎坐都坐不住了。李辰道,“那宇文封骄狂不法,不遵我华部法令于前,又启衅伤我士卒于后。我若不杀之,无以正纲纪,平民愤。此事与你无耽,我自会修书与大丞相,禀明此事。”李辰言毕,便命裴萱当场修书一封,向大丞相宇文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蒋宏小心翼翼地将书信贴身收好。李辰又命裴萱拿出两卷文书,交于蒋宏。李辰对蒋宏道,“圣天子不以华部狂悖卑远,尽释前罪,授以显爵,可谓皇恩浩荡,下臣怎不感激涕零?然华部鄙小,无以贡赋,实有愧圣恩。今有不传之秘技二项,一为水车,一为筑城,敬献于圣天子座前。以天子之仁,定可广播海内,泽被万民。烦请任远兄代为献之。”蒋宏忙起身接过,仔细查看。只见这文卷图文并貌,将水车和棱堡的建造过程描述得十分详尽。蒋宏亦饱学之士,立刻意识到它们价值,不禁心中大喜。有这两件东西,这次出使不但无过,而且有功了。蒋宏顿时感到一身轻松,忙将这两卷文书收好。随后与李辰谈笑风生。李辰陪蒋宏巡视了正在建设中的安宁堡,蒋宏见新堡雄伟,构思精巧,不禁赞不绝口。当蒋宏见到高大的水车运转如飞,将河水源源不断送往远处的农田时。忍不住向李辰行个大礼,“吾为天下百姓谢天行兄!此物一出,世间无饥馑矣!”李辰还礼道,“任远兄过誉了。若得世间无有饥馑,不独有良器,亦须有良法良吏。”蒋宏在桃花坞宿了一夜,第二天就返回了金城。李辰送至寨外,并遣贺兰武将骑兵护送蒋宏到河边,目送其一行人上船方回。蒋宏并没有在金城多做逗留,而是即刻返回了长安。 月余之后的长安,在丞相府的内堂,宇文泰正与一人叙话。“乘先,此次远行金城,一路辛苦了。”“禀丞相,职下有负所托,没有照顾好封公子,请丞相责罚。”回话的赫然正是与李辰对话过的千牛备身右领武鸣。如果李辰当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决不会那么淡定的。此人真实的身份,是都督、持节、羽林监、宁朔将军、员外散骑常侍、苌乡县男蔡佑,字乘先。蔡佑是宇文泰最早起家的班底之一,勇猛绝伦,有“铁猛兽”之称。更难得的是他对宇文泰无比忠诚,宇文泰将他收为义子,视作第一心腹。宇文泰虽然接受了李辰归附的请求,但却没有对这个谁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华部掉以轻心。他派蔡佑以普通千牛备身的身份进入册封使的护卫队伍,对这个华部及其首领李辰进行实地的探察。身为千牛备身的宇文封这次恰好也被派了进来,由于宇文封年轻气盛,又是第一次出使,宇文泰便让蔡佑暗中关照他一下。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宇文封在长安骄横惯了,一到地方,就不顾蔡佑的劝阻拔刀伤了要他解刀的华部士卒。蔡佑更没想到的是,尽管他抬出了宇文泰,但华部首领李辰竟然根本不与理会,一刀斩了宇文封。蔡佑空有一身绝世武艺,因有重任在身,又不敢伤了李辰,只能眼睁睁看着宇文封人头落地。宇文泰已经知道了宇文封的死讯,他听蔡佑讲完事情的经过,低头看着案上的三封文书,分别是李辰的书信和水车及棱堡的图样,双拳紧握,有些微微颤抖。半响方道,“逞气血之勇,兴匹夫之怒,枉送性命,诚竖子也!”宇文泰又让蔡佑将在华部的见闻细细地给他讲了一遍。当听到华部军军容严整,乃天下少有强军时,不由面容冷峻。他又问蔡佑道,“你观李辰其人如何?”蔡佑想了想道,“令出必行,杀伐果断,又有练兵之能,诚名将之姿。”他停了停又道,“华部人不过千数,兵不过五百,已有如此之势,着实不可小觑。若李辰能为我所用,必是国之栋梁,若不能为我所用,宜早图之。”宇文泰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此次有劳你了,下去歇息吧。”蔡佑告退后,宇文泰又拿起案上水车和棱堡的图样仔细看了看。看完图样,他在心里感慨道,“这李辰真乃奇才。威远将军、归义侯这两个头衔换这两份图样,太值!”宇文泰站起身,在堂内一边踱步,一边默默思考着蔡佑刚才最后的几句话。最后,他下定决心,来到案前书写了几道命令。第一,升河州刺史梁景睿为太尉。梁景睿原为羌人首领,对宇文泰的态度一直是首鼠两端。前次金城被李辰所破,又尽显其无能。所以宇文泰给他一个太尉的虚衔,把他弄到长安养起来。第二,命李虎为河州刺史。李虎智勇兼备,资历也很老,但是在当初拥立宇文泰时站错了队,宇文泰对他并不怎么放心。这次将他放到边陲河州,既消除了隐患,又用其能来看住李辰这个新兴势力。宇文泰另外给李虎一道密令,告诉他时刻警惕华部,如果李辰有什么不臣之举,即行剿灭。第三,命蒋宏为金城郡守。第四,加李辰通直散骑侍郎,表彰他献图之功。 李辰自从蒋宏离开以后,就始终心怀警惕,这次毕竟是杀了宇文泰的亲侄子,虽说送上了两份大礼,却也不知宇文泰究竟会有怎样的举动。直到长安再次派使者来传诏,加自己通直散骑侍郎文散官以表彰献图之功,他这才放心。李辰明白,这是宇文泰在暗示他,不会再追究他杀宇文封的事。 不久之后,安宁堡正式建成了。这个当时世界上决无仅有的军事堡垒,巍然矗立在大河之滨的冲积谷地上,扼住中原通往西域的交通要冲。安宁堡是以军事防御为首要目标的,所以临街的房屋都没有开窗,而是修了高高的马面墙,一旦敌人攻破城垣,还可以凭借堡内房屋进行最后抵抗。但是因为李辰所带来的前世的经验,建设者也充分考虑了居住的舒适性。全堡还铺设了地下排水管道,所以雨天街道上也不会积水四溢。在经过隆重而简朴的仪式之后,全体华部部民搬进了自己的新居。每家都分到一个带小小天井的小院,并尽量按原有的里甲分布。这房屋都不能自行买卖,区别在于有红牌的白住,有绿牌的要象征**些房钱。华部的管理机构设在堡中央的一座大院内,前部为都督、司马房、布政、按察等办公场所,后部为住宅。李辰、贺兰兄弟、花贵、裴萱、李由、纪辉等都有自己的房舍。当晚,安宁堡内火烛高举,亮如白昼,华部摆开了流水席,欢庆安宁堡的建成和华部受朝廷册封。在回到中原以后,在一步步经历了这么多的曲折艰险之后,李辰终于觉得能有一天可以放松一下了。他敞开胸怀,尽情地加入到欢乐的人群中,对一涌而上的敬酒来之不拒。虽说农家自己酿的酒度数很低,但也架不住像喝水一样喝。渐渐地李辰眼前的景象变成了重影,天地好像都晃动了起来。李辰似乎还记得,贺兰武喝得满脸通红,跳上了桌案,用鲜卑语大声唱着《敕勒川》,“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曲调高亢悲凉,听得李辰拍着案子大声叫好。然后,李辰好像看见裴萱的影子在面前晃……。然后,然后就没有了。因为李辰彻底醉得不省人事了。李辰在一阵难受之极的感觉中慢慢醒了过来,他只觉得口甘舌燥,嗓子里象冒了烟。他的头痛得很厉害,好像被什么重物压过似的。李辰艰难地晃晃脑袋,慢慢睁开了眼睛,强烈的光线一下子刺得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你醒啦?”耳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李辰慢慢转过头,才看清是贺兰仁正坐在炕边的椅子上盯着自己。“是阿仁啊,你一直在这里么?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倒碗水,你的上司快干渴成rou干了。”贺兰仁给了李辰一个白眼,起身倒了碗水递给李辰,“我再说一遍,我的小字叫阿檀。不许再叫我阿仁!”李辰大口将碗里的水一气喝干,放下水碗,打趣道,“好了好了,我说阿檀,您老今年高寿啊?十八还是十九?干吗成天装得那般深沉。这屋子里只有两个大男人,没有小娘子,你扮酷给谁看啊!”贺兰仁凶狠地瞪起了眼睛。李辰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哎,说正经的,你是不是陪了我一夜?”“我是监军,我的职责之一就是保护首脑机关安全,而你是首脑机关第一号人物。”贺兰仁说着,将下巴对着门外轻轻一撇,“还有那个人在,你说我怎么能不守在这。”李辰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对贺兰仁说,“谢谢你,阿檀。”贺兰仁换了一副慵懒的神情,“好说。”他接着又说道,“你这个人就是心太软。成大事者,心软了可不行。那个人甘冒风险易名来在你身边,明摆着就是心怀叵测,要对你不利。搞不明白你把这个祸患放在身边干什么。你如果怜香惜玉下不了手,就点个头,我替你料理了就是了。”李辰不禁大惊失色,“阿檀,你没乘我喝醉做什么事吧?”“哪里有,我守在你这里一步都未离。此外,你不下令,我怎会随便杀人。”李辰后怕道,“你一定要记住,没我的命令这个人不能动。”贺兰仁道,“我知道。我就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李辰叹道,“她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有才学的人,人才难得啊!”贺兰仁道,“有才也没用。都督,那是杀父之仇,化解不了的。她不会真心为你所用的。还是早点斩草除根吧。”李辰默然半响,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哪怕她是块石头,我也要给她捂化了!”贺兰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看你是被她的美色迷住了,温柔乡是英雄冢啊,都督!”李辰有点尴尬地辩解道,“我真是爱惜她的才学,没别的意思。”他反击道,“对了阿檀,你们倒是年岁相当,很般配的啊!”贺兰仁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模样倒也罢了,就是太瘦,跟个竹竿似的,风吹就倒。我们鲜卑武士,还是要娶那种大屁股、大胸脯、好生养的。”李辰笑骂道,“你个粗胚,一点风情都不懂!”贺兰仁道,“女人吹了灯不都一样么?什么风情,就你们读书人道道多。”李辰大笑,“完了完了,咱们安宁堡第一帅哥竟是这么一个粗胚!说出去多少怀春少女心都摔碎了一地。”贺兰仁待李辰止住笑,一本正经地说,“咱们华部未来的主母,应当是六镇鲜卑将门贵女。这是我大哥、二哥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也是全体骑兵的意思。”李辰收起笑脸,走到贺兰仁近前,用手指着自己的肩章道,“贺兰仁,你识数不,数数我这里有几颗星。我是都督,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给老子指定老婆啦!”贺兰仁慢慢站起来,“我当然识数。我也知道你是长官。但此事非同小可,事关整个华部的前程,我们当然有权发表意见。”他一边拿起自己的帽子,一边道,“你酒也醒了,我先回去了。不过我刚才说的话,还请都督思量。”贺兰仁说罢,向李辰行礼告退。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转身道,“对了都督,你昨晚上一直在念叨一个叫阿仁娜的名字。”说罢就出门去了。李辰顿时浑身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