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雷炎天王(二)
翌日正午,阿木已从昏睡中苏醒,众人正围桌而坐,准备吃饭。筷子刚拿起来,就听到有人在门口大声哭喊着:“好心人,赏口饭吃吧!鄙人已经十年没吃上口热乎的饭了……行行好吧。” 此时,正好有客官从大门口进来,见门口坐着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随手丢给他一枚铜钱。 哐当——! 铜钱跌入乞丐面前,豁了口的瓷碗中,敲出一声脆响。 丢了铜钱的客官迈步向前,却不妨脚下被那乞丐一绊,当即就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时,鼻子整个都歪了,鼻血流得到处都是。 与这位客官,同行的是一个身配长剑的凡人高手。见自己的朋友,竟被乞丐戏弄,遂拔剑挥向地上乞丐。 “你这乞丐,给脸不要脸!我朋友乐善好施,你不知好歹也就罢了,竟还故意将他绊倒?看我割了你这条碍眼的烂腿。”说罢,凡人高手手中长剑凌空一转,骤然刺出,直袭乞丐右腿膝盖。 一直盘腿坐在地上的乞丐,眼见那剑锋离他仅有寸余,沾满污秽的脸上,却寻不见半点焦急和恐惧。只听乞丐语气淡薄,似是根本没把眼前的危险放在眼中,道:“你觉得他给了我一枚铜钱,是乐善好施。但在我乞丐看来,他这一枚铜钱却抢走了我的尊严。难道我乞丐的尊严就值这一枚铜钱?要不是看在这枚铜钱的面子上,你的朋友就不是摔断鼻子这么简单了。” 言罢,乞丐将耷拉在他眼前的毡帽,往上搡了搡,露出带着一字刀疤的独眼,冷冷看着那凡人高手,只简单地说了一个“滚”字。那凡人高手便立时觉得心胆俱寒,遂扶着他的朋友,慌忙逃走。 见两人逃走,没过一会,乞丐便又哭喊了起来。 “好心人,赏口饭吃吧!鄙人都三天没喝到口热酒了……行行好吧。”说着,乞丐的声音似乎因为哭喊得太过动情,竟还拖了些哭腔进去,让没见过方才那一幕的人听了,定然会以为这乞丐真得够惨。 正在吃饭的亲儿听了,将桌上的菜各样捡了些,又跟小二要了一大碗热米饭和两个热馒头,叮嘱小二将这饭菜给门口的乞丐送去。 小二一听,吓得立即摆手,推脱道:“姑娘,你好心,可人家未必就领情,这乞丐特别怪。最近几个月就一直在这镇上的酒家轮流讨饭。若是有人好心赏他些吃食或是银钱,每每都被这乞丐教训了一通。您让我去送饭菜,这不是把我往死里逼吗?” 亲儿闻言,遂疑惑问道:“这人经常这样?” 小二连忙点头,道:“不止这样。这乞丐性格特别怪,姑娘千万别去招惹。只要没人理他,明天他就跑去别家讨饭了。” 听罢,亲儿便让小二退下。小二一副乐不得的表情,就好像亲儿救了他一命似的。亲儿想了下,便想起身亲自去送饭菜,暝风见了,遂道:“管他作甚。哪有乞丐十年不吃饭,还没饿死的……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不是乞丐,要饭怕只是图个乐子。” 阿木点头道:“阿风说得没错,亲儿,你还是别去管这闲事了。”说完,便抚上亲儿的手,将她拉回凳子上坐好。 洪荒妖兽倒是一直盯着,门口露出来的一截衣角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亲儿不饿,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见洪荒妖兽神色异常,这才发现他竟一直在看门口的乞丐。 “洪荒?你盯着他瞧什么?”亲儿问完,阿木和暝风也发现了洪荒的异常,这才纷纷看向门口的乞丐。 “这乞丐身上的味道……似曾相识。”洪荒妖兽说着,就见那乞丐似是听到了洪荒妖兽的话,露在外面的一截衣角,连忙被他收了回去,似是真得怕被洪荒妖兽闻出点什么来。 暝风瞧见那乞丐收起来的衣角,上面污渍满满,即便离得远,都能闻到些许饭馊味,再听洪荒妖兽方才说得那句,遂打趣道:“阿洪,你莫不是以前也做过乞丐吧?这味儿你都似曾相识?我以后可得离你远点……”说着,暝风还真得从洪荒妖兽身旁躲开,将凳子搬到阿木身旁坐下。 洪荒妖兽见暝风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他,遂白了暝风一眼,正声道:“等会我们小心点。我感觉得到,这乞丐实力很强,而且……也会使电。” “不会吧?会使电?”暝风惊讶之下,反问道。 洪荒妖兽点了点头,道:“我的感觉不会错,他方才使气绊那人时,动了些许元气,虽然只是很少,但就我对电的感应力,绝不会错。” “三界之内的妖兽可没有听说过什么妖兽会使电的。”阿木补了一句。 洪荒妖兽和暝风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遂不约而同地目露惊色,异口同声道:“雷炎天王!” 阿嚏——! 那边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道喷嚏声。众人一听,心中立时戒备起来。 洪荒妖兽凝眸看向门口,冷声道:“还真是巧,最近自动找上\/门的还真不少。” 暝风起身,站在亲儿身前,道:“阿洪,你说你粗心点不好吗?这回发现了个大问题,怎么着,要不要现在就跑?” 阿木被亲儿推着,面对门口,淡淡道:“天王既然来了,就一起吃个饭罢。” 话音匍落,就听门口传来一阵“哈哈”大笑。随着那魔性的笑声传进整个客栈大堂,乞丐终于从大门旁边,走了进来。 见客栈里吃饭的人都盯着他看,乞丐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头,道:“哈哈,大家快吃饭,再看我,就统统杀掉。”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遂即背后冷汗直冒,立即埋头吃饭,大堂内瞬间安静地落针可闻。乞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直接拉了阿木旁边的凳子坐下,伸手将桌上的rou菜统统拉到他自己面前大吃起来。迟了两口,乞丐砸吧了下嘴,觉得少点味儿,于是自行招手叫来小二,道:“把你家最贵的酒泉摆上来,敢掺水就等着掉脑袋,懂吗?” 小二听罢,一脸的冷汗,头如蒜捣,小跑着去拿酒窖取酒。 不一会,客栈里的客人便被乞丐吓得跑了个精光,只剩阿木这一桌还在吃。 掌柜和小二老老实实地将藏了多年的好酒全不拿了出来,乞丐抱起一坛,一饮而尽,遂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痛快地喊了声:“真他娘的好酒!” 撇眼看着掌柜和小二,挥了挥手道:“你们可以走了。”掌柜和小二如令大蛇,瞬间遁走。 这时,阿木突然开口道:“雷炎天王,不知你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乞丐抬眼,刀疤独眼中倒映着阿木的身影,其中寒光一闪而过,道:“别他娘的打搅老子喝酒吃饭。有事等吃完喝完再说。” --- 这话一说完,就见阿木眸色一沉,脸色明显不悦,但却并没有出言反驳。倒是站在一旁的亲儿,却忍不了有人对阿木如此态度,遂怒声道:“我不管你是天王还是乞丐王,这桌菜是我们的,如果你不为方才的无礼,跟阿木道歉的话,就别怪我赶你走。” 乞丐闻言,抬眸看向气儿,刀疤独眼中闪过一抹惊疑之色,道:“你这丑丫头,倒是有几分胆量。”说着,顿了顿,瞟眼看了阿木一眼,接道:“他个大老爷们都没说话,你倒是跟个护犊的母鸡似的,也是有趣的紧。” 阿木正想拉住亲儿叫她回去,却被亲儿将甩开。 “你道不道歉?”亲儿的表情认真且执拗,像是个只认死理的孩子,对于自己的宝贝,容不得别人半点怠慢和亵渎。 乞丐一边嚼着鸡腿,一边将手上的油水抹在他黑油亮的裤子上。 “你要是喝酒能赢我,我就给他道歉,怎么样?”乞丐眯眼打量着亲儿,玩味地说。 “好,一言为定!”亲儿这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听得连阿木三个男人都心中都莫名升起些许豪气来。 乞丐也有些意外,看了亲儿一会,又撇眼看了看这一地的酒坛子,对亲儿认真道:“丑丫头,你可别逞能,咱们先说好。我这人脾气怪,你赢了我,我给他道歉。可是,若你输了呢?” 亲儿听罢,遂要回话,却被乞丐出言打断,道:“臭丫头,你可别跟我说,你绝不会输这种话。乞丐我最讨厌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若是一不高兴,把你给杀了,就不好了。要不这样好了,你若输了,以后就要跟着我,给我做个粗使的丫鬟,如何?” “好!” “不行——!” 亲儿和阿木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 乞丐见这小两口竟然起了争执,幸灾乐祸似的大笑了两声,继续吃他的rou,喝他的酒,反正他也不急。 亲儿刚想对阿木说什么,就被阿木冷眼瞪住,斥道:“谁准你答应他这种事情的?” “可是,他方才对阿木的态度……”亲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阿木眼底的愤怒惊得愣了神。 “以后,不管我遇到了什么事,都不需要你来替我出头!听懂了吗?”阿木说这话时,死死瞪着亲儿,一双紫眸被怒火燃得快要爆掉一般。 亲儿看着阿木,心中委屈,唇瓣被她咬得快要破开。 她的阿木,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这样冰冷的话,更是第一次从阿木的口中说出来。亲儿觉得胸口很闷,想要做点什么,脑子却又一片空白,无措极了。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期望这一切赶快过去。 阿木说完,见亲儿垂着头,不再说话,便叫暝风将他推到气儿面前。 “这喝酒是男人的事儿,还是我来跟你比好了。”阿木说着,暝风便默契地从地上拎了一坛酒递给阿木。阿木仰头便一饮而尽,喝完还不忘将酒坛倒过来,见没有酒滴洒下来,遂才提唇浅笑,随手将空酒坛扔在身后。 咔嚓! 酒坛应声而碎,乞丐被阿木激起了好胜之心,遂跳起来,直接蹲在凳子上,又捧起一个酒坛,对阿木道:“好酒配英雄,小子不错,和我眼缘。”说罢,咕咚咕咚便又是一坛酒下肚。 阿木只有左手可动,动作自然不似乞丐潇洒豪迈,但喝酒的速度却不比乞丐慢。听完乞丐说话,阿木只淡淡回道:“英雄非我,酒醉不过千杯盏,不敌一点胭脂泪。”说罢,仰头边喝。 暝风听阿木这话,似是在暗指亲儿,遂撇眼看去。就见亲儿垂首,立在阿木身后,那模样委屈极了。看得暝风也心有不忍,遂伸手拽了拽阿木的衣服。 岂料,阿木却似乎故意要让亲儿吃了这次的教训,不管暝风怎么提醒暗示,阿木便只管喝酒,不管亲儿。 还是洪荒妖兽忍不住,对亲儿道:“那个,你要不先坐下来,站着怪累的……”亲儿闻言,也不看洪荒妖兽,只是摇了摇头。洪荒妖兽见状,心道你这么站着,我看着为什么都觉得心慌! 这次,两人谁都劝不住,暝风和洪荒妖兽摇摇对看一眼,均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该死的兔身猪脑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要是那蠢货在的话,说不定……”暝风说到一半就没有再说,心道以前怎么没觉得这货这么有用? 一坛接一坛,乞丐和阿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从晌午一直喝到傍晚。终于,所有的酒都被两人喝光了。 乞丐一把将桌上的菜推开,直接躺在上面,道:“痛快!真他娘的痛快……”说完,又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阿木却不似乞丐这般恣意,许是终于心软,回头望向亲儿。就见她还站在原地,保持着一个姿势,就好像她的时间还是停在晌午,被他呵斥的那一瞬。 心,兀自一疼,似是被人狠狠地拧了几道,生生的疼,疼得阿木连气都喘不过去。 “你可记住了?”阿木的声音依旧冷冷地,似这入夜的暗幕,让亲儿的身子猛地僵住。 记住么?阿木想让她记住的是什么…… 是他愤怒的眼神,还是他如锋似剑的话语。如果是这些的话,那她不要记住。因为,直到现在,她的心只要一想起,阿木那时的眼神,心便会跟着绞痛起来。 亲儿摇了摇头,道:“不,我不要记住这些。” 阿木本想听见亲儿说她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这般逞强,将她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岂料,亲儿的回答竟是这样。阿木听完心上似是被一把刀刃,不断换着方向,一遍又一遍的割着。他却无法让那刀停下来,遂噙起一丝冷笑,对亲儿道:“要你保护好自己,就这么让你不乐意?” 亲儿听了,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抬眸,与阿木四目相接,道:“阿木,我……我……可是我,最想保护的是你。” 阿木闻言,坐在轮椅上的脊背整个僵住,一双紫眸盯着亲儿,晦暗如海,久久未动。 默了半晌,终是听到阿木的一身长叹,道:“你让我该拿你怎么办……” 亲儿以为阿木又在怪她,遂又垂首,揪起裙角,委屈又孤单地站着。 阿木就这样望着她,心中渐起的温暖,将他深埋心底的黑暗渐渐扫空。 如果,他一早就遇见的是她。这一生,是不是就会称为最幸福的那个人。 可是,命运没有给他这样的幸运,直到他爬进了尸身血海,变成了恶鬼修罗,才将她送到他面前。 有时,阿木甚至在想,如此天真善良,纯白如纸的亲儿,他真得配得上么? 或许,一早就有个声音,在灵魂深处不断的警醒着他,说不定总一天,他会因为他心底的这些黑暗而失去她。 到那时,他该怎么办? 阿木闭上眼,这样的念头只是轻轻闪过,便连整个心魄都开始微微惊悸。 他知道,那是来自灵魂深处最绝望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