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火药

    庄永走的那天，天公作美，头顶火辣辣的艳阳高照了几天，忽而一阵凉风吹来，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太阳雨。

    一大早太湖先生带着杜娇和涂豫坐船出了城，在入磐江的河道口靠了岸，下了船，像是春游似的，在岸边一处树荫下铺了竹毯，摆了案几，一壶清酒几只酒杯，闲适而坐。

    雨下下来的时候，庄永那艘大咧咧挂着“燕”字旗的船正进入了视线。

    静坐了许久的太湖先生从案几后起身，迈着徐缓的步子迎了上去。

    盛夏的天，阳光当头，微风拂面，细细的太阳雨落在身上很是凉爽惬意。师徒三人没有打伞，就那么迎着和风细雨静静地站在岸边等着，看着那艘船慢慢地在几丈之外靠了岸。

    一道挺拔的颀长身影从舷梯上缓步而下，只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庄永在距离他们一丈时停住了脚步，躬身缓缓行了个大礼，脸带笑意，语气恭敬地说道：“见过先生！多谢先生前来相送！”

    太湖先生负手而立，神情是难得一见的漠然，淡淡“嗯”了一声，抬手比了个手势。

    杜娇与涂豫两人跟随在太湖先生身后，彼此了一个视线。涂豫退回到案几边，用托盘端了酒壶和酒杯过来，杜娇跟着悄然退开了几步。

    太湖先生亲手斟满两杯酒，持起其中一杯，涂豫很有眼色地走到庄永面前，示意他接过另外一杯。

    庄永犹豫了一瞬，沉默地接过了。

    太湖先生将酒杯往前一举，不发一言，仰头饮尽。

    庄永目光沉沉，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忽而一声轻叹，动作优雅地将那杯酒缓缓饮下。<>

    一杯尽，酒杯被他随意抛开，他自嘲一笑，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先生这是连淡如水的交情，都要与我两清了吗？”

    太湖先生目光坦然地看着他，不语。

    庄永又是一笑，自顾自往下说道：“我本以为，先生愿入邝府，便是有意相帮于我，看来，到底是我自以为是了。”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五年前，我请先生出山相助之时，先生曾言十年内绝不插手中定诸国政事。现如今十年之期未到，先生却已与百里公子过从甚密……先生行事自由法度，学生不好妄加猜测，但仍是心有不甘，临走之前，还望先生解惑。”

    说着，一揖到底，直起身时，姿态傲然问道：“我自认天资才学绝不逊于百里公子，且因年长几岁，在诸国中游历数年，阅历见识远胜于他，先生为何违背誓言，舍我而就他？”

    杜娇闻言心中大惊，偏头朝涂豫看去，只见他也满脸惊讶之色，显然是不知道两人之间还有这一出。

    这几月来，杜娇再不待见庄永，也不可避免地与他照了两三次面，再一回想，似乎今天却是这么久以来，太湖先生与庄永的第一次见面。

    在此之前，杜娇也注意到过这个奇怪的现象，却只是以为太湖先生为了百里栩的病钻研药方深居浅出，恰好没遇上。这会听庄永这么一说，太湖先生竟然是和她一样的，故意避开庄永的嘛？

    太湖先生看着庄永，脸上依旧漠然，眼中却闪过一丝惋惜。

    他沉吟片刻，说道：“你会问出这样的话，便是你不如他。”

    庄永双眼猛地一瞪，嘴角有一瞬间的扭曲，快得让人以为看花了眼。<>

    太湖先生一反先前不言不语不愿搭理的样子，又道：“五年前，老夫也曾言，你我道不同，即便老夫没有十年之誓，也无法助你成就大业。的确，此次老夫知晓邝府乃是你的府邸，接受你的好意入住，不过是念及一场师生情谊。可惜，老夫念情，你却念的是利。今日老夫送你一程，只望你日后行事固守本心，捷径虽快，但难免误入歧路，一切好自为之。”

    庄永眼神连连闪烁，静默半晌，垂下眼，深深一揖，不发一言，甩袖转身大步而去。

    不多时，船驶离岸边，出了河道口，进入磐江，渐渐远去了。

    一直到船影消失在了视线中，太湖先生才收回了视线，脸上毫不掩饰地浮现出惋惜和疲惫。

    “可惜了啊！”他说道，说着，转过头，在杜娇和涂豫两人身上扫视了几眼，然后不发一言地缓缓往船上走去。

    杜娇和涂豫被他看得后背毛毛的，回城路上，半句话都没干多说，一路沉默着回了内城。

    晚饭过后，杜娇给百里栩去送药的时候，到底是没忍住，把白日里的事如数说给了他听，末了问道：“庄永到底是做了什么，先生竟然要和他——”她想了想，还是将“割袍断交”咽了回去，改成了“绝交！”

    “你忘了吗？”百里栩不答反问，笑道，“他绑了你们，让先生担心了不是吗？”

    “先生有这么小心眼吗？”明摆着哄小孩的话，杜娇会信才怪，没好气地瞪他，“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确实如此，我可不是哄你。”百里栩笑得有点无奈，“先生护短重情，庄永曾跟随先生几年，必定是知晓的。他动了你们，除却威胁我之外，未尝不是有借此对先生挟恩图报的意思在内。<>”

    “哦——”杜娇明白了，是个人都不喜欢被逼着还人情，更别说太湖先生这种清高的人了。

    点点头，杜娇转而问起第二件事，“你和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不如直问，先生到底有没有帮我。”百里栩失笑说道。

    杜娇眼睛亮亮地，连连点头，那期待的小眼神，里头满满的写着“果然有猫腻！”

    但让她意外的是，百里栩很干脆地吐出了两个字：“没有！”像是知道杜娇不会那么容易相信，他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我与先生乃是忘年之交。先生爱新奇之物，若不是有葡萄酒和火药，他不会逗留黎国。酒王宴同行，是我恰巧有事，也并非是特意。”

    杜娇有些将信将疑，不说葡萄酒的事上太湖先生徒弟得太干脆，就说涂豫掺和百里栩的事掺和得彻底，太湖先生这当师傅的，真是脱不开嫌疑。

    转念一想，徒弟干的事，又不是一定是师傅交待的，她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可这脑袋才点到一半，百里栩笑吟吟地说道：“先生做事一贯随心，于他，并非帮我，于我，只要让他感兴趣便是了。”

    杜娇一愣，瞬间想到了太湖先生倒腾的那些火器的图纸，还有酒王宴上的酒王，默默地直起脖子，在心里说了一句：“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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