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第266章 第 266 章 雪恨(四)
风雪夜,靖王府的帅案上摆好了荀子平的人头。【】 案底下还躺了杀他的那名刺客的尸身。刺客不愿继续执行鸿烈的命令,不肯潜入明德山去杀掉荀家最后一个种苗。 他不肯,当然还有其他人选去替主公办差,鸿烈并不担心。鸿烈担心的是,他不肯也就罢了,竟然还要以这样激烈的形式,严正拒绝。 “主公之恩如同再造,在下复命,已全小义。今当念大节为郡守殉死,以谢南郡父老。” 靖王鸿烈,杀人如麻,万军阵前从不动容,今夜却因刺客伏剑自刎之前叩头说出的这一番话而心里发毛。 与其他门客一样,鸿烈将这人从市中寻来,折节容下,加以重赏,精心豢养多年,早把他变成自己最忠心的死士。 而今夜,这刚猛英勇的死士不过与荀晏一面之交,竟然就被那柔弱不堪的少年俘获了 原来即使是在这么个混乱肮脏的时代,“傻气”也没有死绝,道义仍有价值,对于真正有才有德的人而言,金帛小惠与御下之术终究敌不过冠冕堂皇,正气凛然的大义。 荀子平真是好样的。比他那个老jian巨猾的祖父更加厉害。 他在南郡的德政和cao守抵得上百万兵马。他的这种“王道”虽然起效慢,却要比他祖父的“权‖术”更加高明,还好荀家青黄不接,若是真成了气候,出一个道术合一的家主,那今日这一役,赢的又会是谁 鸿烈隐隐看见了自家堪忧的前景。 曾几何时,甘泉鸿家也有许多像荀晏那样怀揣大义,造福一方,不谋私利的子弟。他们懂得“载舟覆舟”的道理,对黔首小民始终心存敬畏。就是这种敬畏,使他们保持警醒,春风化雨,滋润地方,与强悍有力的虎豹骑一起,一张一弛,文武并用,把鸿家送上了权力的顶峰。 然而数十年后,鸿家坐稳了世家老大的宝座,虎豹骑在历代家主的锻造下日益强悍,可是曾经克己奉公,目光长远的鸿家子弟们却不见了踪影。如今的族中子弟早没有当年的见地,只想仗着祖业为自己捞眼前好处,无论他们在京在州,总是花天酒地,大吃地皮,地皮不够吃了,就不顾民力,大肆搜‖刮,竭泽而渔。 鸿烈想要从他们之中寻得哪怕一个半个荀子平那样的好孩子,想了半天,竟然没能找到一个 至于自己的两个儿子,大的虽勇而有谋,却不会以柔克刚。小的更是文质彬彬,全不是宦海中人。 鸿烈扶了额。 他虽有本事把新兴世家一个个扼杀于萌芽,却很难消灭威胁鸿家生计的最大根源不争气的鸿家子弟们。 今日荀家虽灭,然“大义”精魂不死,他日若再有人揣着这点精魂,借尸还魂,他鸿烈又能怎么办 怎么办 恐怕也只能徒叹奈何 “将其厚葬,养其家小。” 鸿烈摆摆手,吩咐属下收拾了刺客的尸首。 “那南郡守的头颅” “也埋到荀让边上去吧,让他们祖孙相会,术道合一。” 鸿烈眉头紧蹙,神情疲惫,连日来除敌灭賊的兴奋与恼怒此刻却因大功告成而消散了大半。 “主公,明德山的小孽种” 幕僚们正想提醒主公除恶务尽,门外有人通报,天子遣人送来了礼物。偏在这个时候。 又是什么新花招 鸿烈沉吟片刻,让人把送礼的皇差迎入白虎堂。 皇差一进来,靖王主从全被弄得发了懵。 映着跳动烛火,只见送礼的使者立于堂中,穿了青绿丝绵斗篷,头上罩了玄纱幂,遮住脸面,让人看不清形容,他手里牵着雪白无暇的一头活羊,身后跪着两名美貌艳丽的少女,少女手中各捧了一枚连城白壁。 不等靖王开口,其中的一名美女便娇滴滴禀报道:“传天子口谕:朕用人失察,不能事君,使君怀怒以及妇孺,朕之罪也。愿君怜朕昏聩,收纳贡奉,稍息雷霆,惠赐平安。” 原来是要“请降纳贡” 按照列国纷争时战场上的旧规矩,战败的一方若想求和,则必需要该方主公在城门外rou袒牵羊以示臣服。与此同时若能献上珍宝美玉,佳人贡女,甚至地图国玺,那就显得愈加虔诚了。 荀家已然满门族灭,仅存的孤儿荀朗也正在明德山祭祀,这个带着天子的口谕和礼物前来请降的人,又会是谁 幕僚犹在发愣,鸿烈却已走到了使者跟前。 “主公,提防有诈。” 幕僚赶忙提醒,鸿烈微微冷笑,并不谢恩,也不问话,猛然拉过使者贴近自己,将大手伸入其斗篷之内。 使者被吓了一跳,却还是勉力站稳了,接受靖王亲自搜身。 虽然有些猜到,但当鸿烈触摸到斗篷里不着寸‖缕,冻得冰凉的“rou袒”时,仍是吃了一惊。 他愣了一瞬,脸上的神色暧昧复杂,下一刻,他便回复了冷酷,继续粗暴地搜身。 使者狼狈地扯住斗篷,不使内里的隐秘现出。 突然,靖王的手在使者胸前停住了,他摸见了一个挂饰。 鸿烈知道它的来历,那是一匹赤金小马,腹内还藏着一颗花生大小的石头。 那一年,凉州被围。天子的马夫龙骧杀了骏马龙骧,马rou被天子和侍婢分吃,马骨被当做柴火烧掉,马腹内取得的十几颗大大小小的“石头”也没有浪费。 龙骧说,那些石头是“马宝”,公主体弱,时常发作热症,如果再高烧惊热了,就可以把它研磨入药救孩子的性命。天子不以为然,但后来的事实证明龙骧是对的。 凉州城破,天子回京,龙骧远走。前将军鸿烈一路护送,从凉州到永宁,漫长的路途中,公主病发,缺医少药,鸿烈冷眼旁观,不肯去寻良医,万分危急中,就是这些“马宝”保住了鸣公主的性命。 再后来,马夫龙骧死了。身首异处,身体被野兽叼走,头颅被献给帝君。龙骧只是个马夫,不能像王侯一样,铸一个金身子来成就全尸。天子只能拜托荀司空,将他归葬故里。 马夫和骏马全都去了,他们留给天子的只剩下妆匣里一颗没有用完的“马宝”。它被裹上“金身子”,做成了龙骧马生前的模样,日日伴驾。 “他是老狗钓你的饵料,这些年了,你竟还是食髓知味,执迷不悟。” 靖王冷冷言罢,猛一抬手,扯下了使者颈上的赤金马,丝毫不管金链在那苍白雪肤间割出一道血痕。 “rou袒就该像样,戴的什么金银” 靖王满脸狞笑,语调更加阴冷。 使者被拽得抬起头,失了重心,抖落了脸前的幂。
眼看她身上斗篷就要掀开,其下春光就要外泄,鸿烈忙扔了金坠,急抬大手一把拽紧她的前襟,将那袒‖露的身体紧紧裹在斗篷里。可使者的脸面终究还是露出来,被靖王的幕僚们看见了。 臣子们认出了她,吓得跪了一地。 “陛下” 这个在斗篷之中rou袒牵羊,在风雪寒天冻得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的女人,正是彼时的当朝天子,以后太庙里供着的“景真宗”凤鸾。 自从葬好龙骧的头颅,昏君凤鸾荒废朝政多年,整日在神宫闭关修仙,除了仅有的几个内宫重臣和皇女帝姬得见天颜,外朝的百官,上到靖王下到小吏,都已经十年未曾见到皇帝。 十年前,她闭关之时,不过二十七八,仍旧青春貌美,风韵犹存。 此刻再见女天子时,她已年近不惑,风鬟霜鬓,面容憔悴,老态初现。 天子rou袒牵羊 尽管天寒地冻,幕僚们还是吓得冷汗直流。 靖王朝他们望了一眼,臣下们立刻识相,做了鸟兽散。就连那两个捧璧的美人也被靖王的凶恶模样吓坏了,慌不择路地逃出白虎堂。 大门合上,堂中只剩下一对君臣,一只白羊。 斗篷被扯落,露出天子真身,她只穿了素色下裙,像个合格的输家那样披发跣足,任由自己的上身袒露在赢家面前。 鸿烈摸着这具熟悉而又陌生的身体,心上一悸,呼吸发紧,脸色却更加凝冷:“色诱不是已经色衰了吗” 天子的眼里没有他,只是自顾看着桌案上跳动的灯火。 “不像当年那样娇嫩,腰上也长了浮rou”指尖滑向胸前,靖王冷冷看着手下那双曾被他肆意享用的蓓‖蕾,口气越发讥诮,“如果不是被奴仆作践,恐怕也不会松松垮垮,老得这样难看。” 他祭出最下作的招式,故意拉拉扯扯,折磨戏弄,天子却仿佛泥塑木雕,仍凭折辱,不为所动。 他顿时恼怒,一把抓过她脑后青丝,狠狠带过她的脸,逼她直视自己。 “你求长生,修仙十年,就修成这种破皮囊” 凤鸾确实老了,青丝夹有华发,面色也没有了光彩,只有一双桃花眼未曾改变,一如当年那般灵动美妙,仿佛两泓秋水凝住鸿烈,仍凭他的动作如何粗暴,都平静幽深,不卑不亢。 “你瞪着我,可是不服气” 天子的眼睛如有魔力,勾的靖王心底气血翻涌上来,塞住了他的喉口,他声音渐渐转哑,就连抓住她头发的那只手也有些发颤了。 天子仍是不语,脸上微微含笑。 “笑什么”他火热的掌贴住她冰凉的心口,仿佛要把那肋下的跳动挖出来,“你笑什么” 天子的眼淡淡扫上他已斑白的须发。 “可惜卿家没有铜镜。” 鸿烈一愣,旋即也笑了起来。 “你到知我的脾性,我虽老朽,却雄风犹在,偏爱娇娥。那两个小丫头实在不入流,我府中” “爱卿,朕是知道的。”凤鸾轻轻打断他的炫耀,“侍妾们青春年少,靖王妃姿容倾城,如夫人温柔娟秀。卿无需将家中珍藏一一点数,朕此来不为献宝,而为请罪。” “请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