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第 253 章 雪恨(一)
天顺十五年,初冬,夜色深沉,大雪漫天,永宁城外官驿灯火惨淡。敬请记住我们的址小說:Ыqi.。 冰雪封路,住客稀少,驿丞驿差全都扔下驿事务,摸鱼躲懒,早早回了家。留在驿站的仅有一对少年男女,他们已在此处等候了许久,终于在这个雪夜等到了皇城送来的圣旨。 传旨的皇差气势汹汹,护送的共有十多骑,明火执仗守在院。交付圣旨的却只有一人,面貌凶恶,态度谦和,安安静静等在屋内。 少女盯着少年忐忑不安。 少年从官差手里接过圣旨,仔仔细细,读了许久。少女催促再三,他才终于抬起头,望了望同伴,神情复杂。 “陛下怎么说” 见他还是不答话,少女性急,便走前要取了自己看,少年却不给她,卷了圣旨,藏进怀里。 “事已办妥,要我立刻入城,准备迎驾。” 少年缓缓作答,脸微微含笑。 少女一听,喜形于色。 “果然如此你等等,我这去牵马。” “牵马” “牵了马,好送你过去啊。” 少女转身要走,却被同伴抬手止住。 “哎送我” 看见少年紧蹙的眉头,质疑的表情,女娃有些发懵“怎么了” 少年呵呵一笑,陡然间变了形容,玉面凝冷,眉眼傲然,唇角挂着讥诮“天子此番诏我入朝,是要将凤藻公主赐嫁与我。你去,恐怕多有不便。” “赐嫁凤藻怎么公主还能全归你家朗哥儿不是已经与鸣” “正是这话嫡庶有分,贵贱有别。连子清都能登入天阙,我这嫡出正统又怎可落于其后云公子你执意相随,难道是因为觉得自己要金枝玉叶更加合适么” 少年的语气越发嘲讽。 少女闻言,惊得杏眼圆睁,白了脸色,咬牙默了许久,双颊渐渐染绯色。 “荀子平,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乃你家客卿,非是姬妾。你自去做你的驸马君侯,我跟你去又不是要去与你的妻妾争” 她话未说完,被少年狠狠打断。 “客卿云公子,你这人好不明事理。我此番入城,是要继承基业,封侯拜相。届时良将名士源源不绝,若留你一个女参军来牝鸡司晨,指手画脚,岂不要惹人笑话” “你你说什么” 少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咬牙切齿瞪着少年,身子微微发了颤。 少年暗吸一口气,冷冷笑着,对她行了一礼。 “良弓亦有高悬日。我家已经赢得围猎。云公子强撑娇躯,与我为伍这些年实在是勉为其难。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如今大功告成,请放过彼此,急流勇退吧。今后,荀某是万万不敢再叨扰公子的。” 少女如坠冰窟,僵立半晌,方惨然笑道“我本当离去,只是还未曾报答当年荀公营救家父的” 少年赶忙又行了一礼,忙不迭地逐客,如送瘟神一般。 “云公子这一走,不再挡我家的前程,便是百倍报答了。” 少女表情惨淡,眼神已死了大半,却仍是低头不语,踟蹰犹豫,不肯离去。 少年终于勃然大怒,直起身,拔出了腰间佩剑。 “流云,你这人素来自以为是,我不过念着旧情,尊你一声女公子。”明晃晃的剑刃架到了少女的颈前,少年开始厉声辱骂,“岂不知大丈夫当进退有度,能识时务。只有像你这等村女泼妇才会不顾别人的麻烦,死皮赖脸,我赶着去行好事,哪有功夫” 少年恶语未尽,但听一声脆响。原来是流云已抬手击向他执剑的手腕,少年骨骼细瘦,吃痛难忍,松了手。宝剑掉落,被少女稳稳接住。 荀子平捂着手腕,满脸怒容,咬牙望向她。 流云的脸终于挤出一丝冷笑。 “荀公子勿需多言,更不要动手。我早说过,你这痨病鬼一样的身体再练八辈子也不是我的对手。”她边说,边将宝剑轻轻插回他腰所悬剑鞘之,“公子高迁,鹏程万里。流云不再纠缠,此别过。” 流云抬脚出门,踏入漫天风雪,明火执仗的官差不明里,不让离去。流云的剑正要出鞘,想要恶斗一场,以完此劫。还是那位传旨的长官走出来言明,这个女人乃是富家弃妇,是个无关闲人,很该速速滚开,不要碍了朝廷大事。 流云扭头望向屋内,荀子平得意洋洋朝她嬉笑。那副可恶的嘴脸,让她一辈子也不能忘怀。 少女在大雪纷飞含泪策马离开馆驿,她并不知道,在那一晚,永宁城里里外外,将要蒙许多新鲜血迹。 馆驿之,赶走了流云的那位荀家嫡公子荀晏荀子平,见到同伴已走,终于收起飞扬跋扈的小人嘴脸,掏出怀圣旨,交还传旨的汉子,然后拱手行了一礼。 “多谢壮士成全,未曾连累无辜。” 荀晏知道,若没有这个“官差”的默许,流云是本事再大也只能与他一起在这馆驿之被“包了饺子”。 他当然不能把诏书给她看,那圣旨之不曾着得点墨,只有一方朱砂“靖王之印”。 来人并非皇差,而是靖王的刺客。 永宁城里,他们的大事败了。 汉子赶忙还礼,微微一笑“公子休要谢我。我纵无辜非是为了公子,而是为了自己。” 荀晏闻言,凛然变色。 “壮士此言何意” “公子,在下虽是莽夫,亦知节义二字。令尊虽是我家主公之敌,公子确是当世无双的君子。在下父母皆在南郡,从来饱受豪强欺凌,自从公子治理南郡,多行德政,盗贼灭迹,轻徭薄赋,百业兴旺,百姓莫不交口称赞。” 荀晏望着来人诚恳的眼睛,这才明白,今日能够在绝境之侥幸放流云逃脱,竟是自己昔年所种善缘结出的善果。 他轻轻一点那“圣旨”,满怀忧虑道“但不知明德山神宫是否也接到了同样的诏书” 汉子不答话,面有难色。 荀晏笑道“壮士以为我今日还能走出此门么” 汉子一愣,肃然拱手道“公子宽心,小公子年幼,又已出家。明德山乃方外仙山,羽林护卫,俗人不敢涉足。主公他也在等天子的示下。” 荀晏沉吟片刻,脸露出一丝欣慰“总算天道有灵。” 汉子慨叹一声。 “今若杀公子,则大节毁损,愧对天下贤良。若不杀公子,则小义有缺,辜负我家主公。大节小义实难两全。在下特向主公领命前来传旨,不过想于两难之间寻得机会。公子的筹谋在下明白,窃闻刚才远去的那位女公子乃是您的聘妻,此番放她出去,若苍天怜惜,能留下公子一点血脉” 汉子的话没有讲完,被荀晏开口阻断了。 “壮士,荀晏虽无德行,却懂人伦。请君休要妄言,轻慢了良家淑女,折辱了将死之人。”
汉子被说得发愣,不由疑惑“这刚才离去的女公子不正是流波将军之女吗将军亡故后,女公子隐姓埋名,不知所踪,在下却知她一直栖身南郡与君同窗七载,难道” 再看少年公子表情严正,刺客方知自己是误会了荀晏,将他视作皮肤滥yin的俗人,甚为羞赧,拱手谢道“公子高义,知礼守节在下惭愧。” 荀晏听了汉子的褒奖,想到方才流云离去时那双炙热美丽的眼睛,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心底涌出了些酸涩与后悔。 “大概知礼守节也并不完全是件好事” “公子” 刺客未曾听见荀晏的喃喃自语,少年却已回复了慨然气度,他抽出腰间佩剑,朗声道“壮士,荀子平已无牵挂,愿成君之美,全君富贵。但求赤子而来,坦然而去。” 风雪凄迷,夜黑无月,一匹黄骠马顶风冒雪,沿着驿路折回,原来是悟出异样的少女又去而复返。 可她毕竟是悟的晚了,等她回到谷口,不过过去了半刻,驿站早已成了火场,少年早已失了踪影。 风雪呼啸,夹杂的不只有噼噼啪啪的燃烧声还少女凄厉的哭喊“荀子平混账出来你如何骗我” 荀子平已经无法答话了,在流云哭喊他的时候,他的身子已被烧成了灰烬,他的人头被安放在锦盒之,送入永宁城,送到了靖王的帅案。 果然如他希望的那样,送的人小心翼翼,冠未斜,发未散,安详坦然,熟睡一般。 十数年弹指一挥间。 那个飞雪之,烈火之前凄厉哭喊的少女,此刻,已经成了青阳侯秦逸的正妻,雍州地界的主母。 窗外,瑞雪翩翩,与那一夜一模一样,而她不再邋遢凌乱,换了最精致的衣裳,正襟危坐在冢宰荀朗的面前。 荀相为她奉一碗亲手调制的甜羹,然后对着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一别经年,嫂夫人,别来无恙。” 看着羽翼丰满的故人,流云笑了。 “子清贤弟” 人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个道理在荀朗身被印证得十分彻底。流云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娃娃,荀子平的庶弟,像传说变化万千的妖孽,每一回遇见总会有不同的样貌。 尽管别人喊他“冢宰”、“荀相”、“圣人”,在流云的眼里,荀子清最初的模样只是一个男娃娃。 她第一次见到荀朗是在崖州,在荀朗的嫡母谢氏夫人的寿宴。那时他还叫朗哥儿,只有五六岁,梳着垂髫发,流着清鼻涕和一身泥巴的青阳侯秦逸,还有六七个其他世家的子弟一起厮打吵闹,前追后赶。 流云已经十岁了,当然不屑参加这种游戏。 好在鸡飞狗跳之,也有例外。流云顺着娘亲的指点,望见廊下还坐了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穿着干干净净的袍子,正仔仔细细剥着松仁,悠悠往嘴里送,偶尔还抬起白如葱管的指头,小心翼翼吹掉头粘的果皮碎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