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 166章 螳螂黄雀(三)
“安乐志” 女史孙季玉见到自己熟悉的书,不禁轻呼出声。【】复制本地址浏览7777772e626971692e6d65 小姑娘这一句呼喊,到底叫对着孤灯愣了半天神的太师转过了头。 孙季玉不过二八年华,形容娇小,身段玲珑,青春不羁。最特别的要算那一双杏眼,乌溜溜,眼波流慧,贼光四射,透出顽劣。 她是破虏将军孙承刚的幺女。孙承刚镇守西北,年少时跟着鸿烈出生入死,开疆拓土。武人出身的孙将军不曾给女儿多少闺秀教养,由着她混在军骑射习武,弄得季玉姑娘年过及笄,仍然德容言工一无是处。 偏偏这丫头又眼高于顶,不肯近寻个赳赳武夫,非要找风流倜傥,人品贵重的才肯出阁。孙承刚无法,只好厚着脸皮,向少主鸿昭开了口,替她在朝里谋了个女史的差事,学些规矩,积攒些人脉。 可惜京城世家的姑娘们太坏了,是有东皇的引荐也不顶事。她们才不会纵容一个庶族武将的女儿踏入她们的圈子呢。季玉来长安不过三月,一直在内阁值的夜班,莫说皇帝,连众位大人们也只在换班时遇过一两回。 好在那一两回里遇见的,都是内阁第一俊杰“青衫荀郎”。黄昏时分,荀朗陪皇帝吃完点心,偶尔会回到阁里带一些书。 季玉和其他女史一样,早默默仰慕了这位大人许久。今晚碰他来夜读,实在是意外收获。 可惜,荀朗并不认得她,只是觉得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似曾相识。 “姑娘是” 孙季玉看见荀朗如玉的容颜,才想起自己破了奉茶不语的规矩,不由红了脸,讪讪笑着行了一礼道“卑职孙季玉,是今晚当值的殿前女史。” “哦,原来是破虏将军的千金。”荀朗笑笑抬手,示意免礼,一指案道,“这本书姑娘也曾看过吗” “看过”荀朗的问话让季玉来了精神,她瞪着眼睛,惊讶道“太师,这是安乐志安乐志啊” 荀朗被她咋咋呼呼的样子弄得莫名其妙,蹙起眉,疑惑地望着她。 “安乐志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吗” “了不得何止了不得,简直是本书啊。” 荀朗看她面皮涨红,神采飞扬的表情,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想着曾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呢 孙姑娘浑然不知,照样卖力介绍自己的心头所好。 “有谁会不曾看过安乐志啊已经风行好一阵了。那书里的刘明辉真不是个东西,公子鸯对他那样好,为他丢了家业,别了亲人,跟着他餐风露宿,吃尽了苦,他竟然还跑到仪凤楼去缠了一秤金。那个妖孽一秤金也真够绝的,竟然为了争口气,死死霸着刘明辉,连性命都不要了”孙季玉突然止住滔滔不绝的介绍,想到了什么,翻翻眼瞪着一脸茫然的荀朗,脸泛起暧i的红晕,“太师您大半夜来看这本书,难不成难不成” 孙季玉眼痴愣愣的神色表明了,她脑袋里已经开始勾画一篇关于荀太师和他的情郎的传话本了。 少女的臆想真是最可怕的东西,乱看风月话本的少女更能乱想了。 荀朗想起来了。 面前这花痴一般的表情,竟与那人一模一样。 那人此刻会在哪里 已经在鬼市妖洞里实践书所学了吧 他办完与乾国人的交易,不想回到冰冷冷没有活气的神宫,便等在长乐坊街口的酒肆,着烈烈西风,望着对面“闲情咏”流光溢彩的灯火,自斟自饮。 可是直等到乌云翻滚,狂风大作,也没能等到那辆油璧车收心归来。 卖酒少年气哼哼弄不明白。他觉得这个衣冠楚楚的客人一定是得了失心疯,才会跑到他的小酒铺赖着不走,对面的风光不他这里好万倍吗难道是又一个对花魁绮罗求之不得的纨绔亦或者他是“忘忧”服多了,到这里来吃酒散药的看那副丧魂落魄的样子,到真像是个药瘾发作的人。 “这位公子,良宵虽好,可看这鬼天气要下雨,小的要收摊了。您也快回去吧。” 店家下了逐客令,荀太师只好讪讪起身,骂句“扫兴”,此结束夜游。 雨要下了,她仍不肯回来,他却已经无处可以“回去”。偌大一个长安城里,没有一盏灯火会为他而留。 当荀朗像个幽魂一样,在雨幕里游回内阁时,着实把当值的羽林和宫娥吓了一跳。 太师班的时间也太早了,这样朝乾夕惕,殚精竭虑,当真是江山社稷之幸啊,景朝天下能不安泰吗 除了伺候茶水的孙季玉,只怕没有人会知道,太师虽然班很早,却并不是来正经办公的。他在晨光前到来,挑灯夜读,看的是这一本乱七八糟的安乐志。 “我确实是漏做了一门功课,错过了许多风光啊。”荀朗回过神,噙了口茶,微微笑道,“这书里的故事,除了那个男风情杀的,你还喜欢哪一篇” “我”孙季玉有些惊讶,她不曾想到风雅清高的太师会同她一个黄毛丫头扯闲天,谈的还是她最喜欢的话本。 “还还有羽林郎,也叫锦绣缘。” “锦绣缘” “恩。” “说的是什么这一篇我倒还没有看过。” 一场读书心得交流会,这样在青绿山水之后,欢快展开。 说书的和听书的全都沉醉在故事里,浑然不知骤雨渐止,屏风外已经来了个了不得的听客。 凤翎坐在织毯,抱膝听着屏风后头的欢声笑语,心五味杂陈。 他们讲的地方传和话本故事,一个个全都精彩有趣,有一些竟连她都不知道。 她更加不知道的是,原来荀朗也能笑得这样开怀。凤翎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贸然闯进去。 多少年了,无论是悲是喜,荀子清的脸总是保持着风雅从容的微笑,从不逾越礼仪,那双墨玉般温润的美目也总是蒙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无论凤翎闹什么笑话,耍什么宝,都不会改变他们之间的君臣名分。她姓凤,还坐在高高的御座,要想活命,只能五毒俱全,越来越坏,永远变不回那个青春无畏的纯洁女娃。这,才是最要命的。 天子暗暗叹了一声,颓然垂下头,努力回忆事情是在哪里变了味。 “哎呀这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凤翎的沉思被女娃的一声惊呼打断。 听壁脚被发现了。 不知何时,孙季玉已经端着茶盘走了出来,看见屏风后那一团人影,被吓了一跳。 天子茫然抬起头。 孙姑娘到底是将门虎女,端的是一条“好汉”,竟已经气哼哼走前,弯下腰,一把揪起了“鬼东西”的脖领子,将她揪了过去“你是要来行刺的吗” 凤翎没有想到这个女娃年纪虽小,力气却大,且手还颇有几分功夫。她因失神而被掐住了弱点,只能狼狈地求饶:“哎呦是我,是我快松手”
荀朗听见声音,从书斋里走出来,着屏风间透过的昏黄灯光,看见了那个让他等了一晚,最后却躲在外头听壁脚的婆娘。 凤翎尴尬地望着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子清”二字卡在喉咙口,滚了又滚,终究也没能说出来。 荀朗的脸闪过一丝凄怆,立刻又回复了惯有的风雅从容,笑得春风和煦,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天子与他的日常玩闹。 “陛下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陛下”孙季玉吓得松了手,十分惊诧地盯着凤翎又重复了一般,“陛下” “我我来” 凤翎没有理会僵立一旁,又惊又惧的小女娃。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准备了什么样的说词,只是低头咬着唇,一言不发。 荀朗将她搀起来,凝视着她窘迫不安的样子,默了一阵,抬手指指地的食盒。 “是吃点心么” “吃点心”凤翎惊讶地抬起头,撞见荀朗平静的脸庞,心悸莫名,忙识相地点头道,“哦是是吃点心。你在这里偷的什么嘴,我也要” 想到“偷嘴”二字十分不妥,她不由又心虚地红了脸,一时语塞。 荀朗发现她赤着脚,裙角还有斑斑水渍,轻轻叹了一声,扭头吩咐道“孙姑娘,劳烦你去尚宫那里,着她们打好热水,再寻一双干净的袜子来。伺候陛下洗漱。” “是是”孙季玉很感谢荀朗用这一句吩咐,把她从惊驾的罪名里解救出来,慌忙应了,磕头离去。 “朝会的时间还早,陛下去里头歇一歇吧坐下了,才好吃点心啊。” 凤翎默默无语,跟着荀朗步入了书斋。 荀朗把食盒放到书案,收拾起摊开的书册,扭回头,发现天子已经背靠着烛火坐到了东南角的紫檀榻。 天光晦暗,荀朗根本看不清她脸的形容表情,只见着黑黢黢一团人影。 自打从甘泉怀了“龙子”归来,她总是这样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自己,今日也是一样。他心里发焦,嘴便没有了好气。 “为什么坐到那里” “这里暗些。” “暗” “我的衣服” “衣服怎么了” “太难看了嘛”凤翎缩在黑暗里,努力演出一副嘻嘻哈哈,“妆也没有画,头发乱蓬蓬的,腰身更是粗得不像话,又脏兮兮淋了雨” “主公的戏言真是好笑。”荀朗将手里的书随手扔回案。 他扔得并不重,可是书斋太过安静,“啪”的一声,仍旧把天子的话吓断了。 凤翎看着他淡然从容的侧影,竟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荀朗低头扶着案边,嘴唇扯着笑,脸却霜雪凝冷:“难道你曾经美艳迷人过吗” 她愣了半晌,定了神,方左顾右盼地笑笑应道:“说的也是。我从来没有好看过啊。我” 她话没说完,下颚被粗暴地扼住了。装疯卖傻的脸被掰到了烛火底下,映着灼灼火光,瞬间写满惊惶。 正在审视她的这双眼睛是何其陌生。仿佛地狱里潜藏的焰火即将喷发,吞噬天地。 “子子清这个灯太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