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 157 章 戏梦(下)
鸿昭知道,天子是不会哭泣的,当着他这个jian贼更加不会了,所以他识相地替她抹去了眼角残留的泪水。【】 “当家,请恕属下护驾来迟。” 凤翎终于看清了这个不速之客。 他穿了一身琥珀色的葛丝圆领袍,窄袖合身,腰间蹀躞带,零零落落挂了算袋金刀。头的平式纱幞朴素无华。这一派洒脱佻达和朝蟒袍金冠的庄严样貌大相径庭。活似一个在鬼市里寻欢的市侩。 “市侩”大咧咧抚着天子的脸,声音微哑,眼满溢柔情,好像正在安慰因苦情戏而伤心的自家婆娘。 他的手慢慢往下滑去,隔着她的玄色男装,熟门熟路地摸了天子悸动的心口。 他笑得那样温柔坦然,坦然得让她忘记了应有的反应。 “傻妞戏都是假的呀。” 他说的不错,笙箫管笛,水袖声腔,唱的不过是千年前的一场旧梦。 梦醒过后,看客们照样要继续投入滚滚红尘,体尝自己的悲欢离合。 她自顾不暇,又哪有工夫为千年前的古人伤心 台,临时加演的金骨杯已经收了场。 按理说,像绮罗这样的当家兼头牌,出场挑梁必是会在最后压轴的。可是今天,“闲情咏”偏偏把这个意外惊喜放到了开场,之后才是常规的锦绣缘。 一阵欢快的琵琶,把勾栏从千年前的陈国宫殿拉回了市井街头。 羽林郎和卖花娘的欢喜缘分由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优伶演开了头。 “卖花姑娘”插着腰,指着一身猎装的“羽林郎”,娇嫩嫩,泼辣辣地唱道:“骂你油条小光棍,强凶霸道把人欺” 凤翎很感谢小女娃的演唱,让她瞬间回过了味。 什么温柔安慰,不是大咧咧地揩油吃豆腐吗 天子低头看看自己胸前快要忍不住轻轻抓握的大手,立刻对“油头小光棍”一句,感同身受,义愤填膺,一巴掌打掉了摄政的侵犯。 诡计被看穿了。 摄政殿下懊丧地叹了口气,看了看被天子教训过的“咸猪手”,仍是笑眯眯,十分享受一般。 凤翎忍不住翻了翻眼。 这人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剥下来做铠甲,一定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吧 虽换了穿戴,可他那不因衣冠而丢失的匪气,那一副玩世不恭,油盐不进的“滚刀rou”嘴脸。照样能够大杀四方。 女帝尴尬地望望四下,果然撞了慕容彻气恼的蓝眼睛,和邻座女客们嘻笑着窃窃私语,暗暗指戳的模样。 原来观众们牵肠挂肚,聚精会神看过了前头精彩的“陈睿宗”和“赵节”,都有些倦怠,自然不会再为此刻稚嫩的生旦而十分注目了。便纷纷吃喝着,嘻笑着,望起了野眼。 凤翎与慕容这一桌以下克的“男风组合”本来已经足够惹眼,如今又突然杀来了一个更加英武成熟的“市侩”,对玄衣公子下qi手,惹得那碧眼少年几乎动刀。这样争风吃醋的狗血场面,实在要台的老故事有趣多了。也难怪女客们会偷眼打量了。 天子意识到自己成了娇娘们瞩目的笑柄,顿时面红耳赤。 恨不得把眼前的土匪一脚踹飞。 谁说他是“玉山”的哪座“玉山”会是这种下作德性 望着鸿昭的流氓本色,凤翎又像例行公事一般,在心默默把他所有的绰号细骂了一遍:该死的无赖、痞子、天魔星、臭东西 咒骂jian贼,是天子的绝杀招数,每次大骂过后,她总能从惶恐重新寻回君威。 “你做什么突然冒出来藏头露尾,倒像个鬼似的” 凤翎看见他寒星般深邃的眼睛,手一颤,忙忙朝嘴里塞了桂花糕,掩饰不安。 鸿昭默了片刻,方悠悠道“臣本是鬼市里的孤魂。是陛下不能割舍,才让我还了魂啊。” 他说罢,夺过她手里喝剩的半盏残茶,着盏边的唇印,缓缓喝了下去。 果然,他也看出了金骨杯的可怕预言吗 凤翎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虽然她已经用糕饼把自己塞得透不过气,却依旧忍不住瞪着盈盈的眼睛,惶恐地望着他。 这是要唱哪出 他该不会该不会现在要 她被自己疯狂的臆想吓得一激灵,越发无地自容。 鸿昭放下空盏,一双眼凝住凤翎,忽然绽开了坏笑,轻轻哼了起来。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这是赵节还魂时唱的曲。只是那鬼皇后缠绵凄怆的唱词到了这个活土匪的嘴里,竟全然是死皮赖脸的腔调。 这句“鬼哭”太过惊悚,听得凤翎一口糕喷到案,咳得昏天黑地。 献演的“男优”显然没有料到观众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忙凑近了天子,连摸带拍,十分体贴一般地帮她顺气。 “怎么了难道是小生唱得不佳么” 凤翎咳得更厉害了,“男优”的念白还是唱功要专业一些的。 慕容彻再也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身每一个毛孔都被面前的这个jian贼给恶心到了,终于狠狠地握紧了七星宝刀的刀柄,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男优”用余光轻轻扫了扫少年金吾,丝毫不以为意,只是一味搂紧要咳晕的天子。 凤翎确实是支持不住,只能狼狈地趴在他臂求饶:“咳咳咳这位公子。我我赏你几个钱,求你行行好,别唱了。会要了我的老命。” “男优”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道:“你才是要了我的老命。” 凤翎听不懂他的话,蹙眉扭过头,疑惑地望着他。 “长安城颇不太平,我让你这几个月都要乖乖呆在家里,寸步也不能离开,为什么带着儿子,跑到鬼市里头来胡闹这里汇集了天下的魑魅魍魉,难道你以为凭那小子的一把七星刀可以护卫周全吗” 坐在一边的“那小子”,听出了东皇殿下话里的轻蔑。 七星刀出了鞘。
jian贼仍然死死盯住女帝,根本不正眼看少年。他收起笑,脸陡然生出了凛然威严。 “孤与天子有要事相商。烦请金吾暂退。” 他的话轻得只有他们三人能够听见,却语调庄严,不容置疑。 “戏码”换得太快了。“市侩”一瞬变权jian,让看戏的天子和金吾都发了楞。 凤翎不知所措,慕容彻也没有举动。 鸿昭缓缓扭过头,用淡然的眼睛望着他。 慕容彻见过这种眼神,去岁云水关前,今年摩云岭下,面对黑云一般的敌军,这个杀星的眼睛,也是这样淡然而骄傲。 这,是深沉如海,不动如山的大将气魄。 可他慕容彻也不是插标卖首的鼠辈,并不会被这种气魄吓退。 碧蓝的眼激射出怒火。 鸿昭看出了他的不服输,轻轻勾起了嘴角。 “金吾,你又违反军令,擅自行动。孤治军严苛,不是子清那样的温润君子,在我这里,二十脊杖是算不得军法的。” “你” 慕容彻听他提了猎狐那夜,自己被荀朗责打的旧事,气炸肺腑,咬牙切齿,脸一阵红一阵白。 天子看出了事态紧急,赶忙咽了口的糕饼残渣,柔声劝解。 “四儿你去吧,看好车马。我要回去的。听话。” 听话 这一刀补得真是恰到好处。 慕容彻惊讶地瞪大了演。 他委屈地望着对面那个自以为体贴的“小姨”,怔愣无语。 原来,这个jian贼,才是她今夜要来“盯住”的对象吗 魑魅魍魉横行的鬼市里,她却要躲开忠臣的护卫,宁愿相信一个jian贼的鬼话 那老师算什么 他又算什么 他愣了好一阵,终于咽下了心那口胀痛得几乎让人命绝的闷气。蹙眉拱了拱手。 “属下告退。” 金吾被撵走了。 “权jian东皇”便没有了出场的价值。 鸿昭又满意地找回了无赖本色,倒了茶水,塞到自家婆娘手里。 “喝口水,顺顺气,别把儿子吓到。” 天子却没有那么高兴,她愤然瞪了jian贼一眼。 “今夜出来全是我的主意。你何苦张牙舞爪,去为难他一个小孩子” 鸿昭自倒了半盏茶,喝下了,方笑笑道。 “哦。你的主意。让我听听你的主意吧。你今夜混到这里,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