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九十七 锁龙潭(上)
生于永宁,葬于谯明。【】这是东夷人口口相传了近百年的人生理想。 世事变迁,永宁城虽然改作了长安。谯明山却依然保持着原名,巍然伫立在甘泉郊外,何罗川边。 谯明山作为亡灵之国,它的兴盛还是源于东夷第一权贵——甘泉鸿家。 谯明山南麓,山势恢弘壮丽,形若龙盘虎踞,又有林深木茂。百年前,尚是典军校尉的天弘靖王,欲行军河北逢迎天子,路过谯明山,见此形胜,正是龙兴之地,定为吉壤。 此后,谯明山就成了鸿家的祖坟所在,除了执意为天子守边的鸿烈,历代靖王均埋骨于此,而鸿家的家臣们无论在朝里做到多大的官,最后也都会归葬到谯明山靖王陵边以表忠心,经百年沧桑,山间早已星罗棋布着王侯将相们的坟茔。 百姓们不能与王侯有一样的活法,只好学学他们的死法,也都埋在谯明山余脉,希望借这里的风水龙气旺一旺子孙。 但是无论官民,都不会把坟墓修在谯明山北麓。 一则北麓背阴,山形奇诡,风水不如南麓。二则山脚下另有毒物猛兽作怪,让人不敢靠近。 谯明山北麓紧邻何罗川,川水寒凉湍急,内有何罗鱼,头生rou瘤,其音如吠犬,鱼鳞有毒,人触之则染热疮,不出七日而亡。又有猪婆土龙,丑陋凶恶,时常滋扰乡里,偷吃牲畜,甚而袭击妇孺。因此北麓即使水草丰茂,亦无有人居。 嘉平九年,真宗凤鸾驾临甘泉,得知这种情形,深为痛惜,令靖王鸿烈治理。靖王倾海陵府库之资,于北麓截流筑堤,形成悬湖,将毒鱼土龙困于其中,人称锁龙潭。又在锁龙潭周围种植荆棘毒草,修建暗堡,加派重兵把守,终于防住了肆虐的土龙。 当然,这只是流传于民间的版本。景朝核心世家的贵人官员们都知道,谯明山北麓之所以这样戒备森严,是因为它是东夷最恐怖神秘的一座诏狱,关押着帝国南疆的重刑囚徒。 “朕想问卿借一块土地,存寄那些要祸害江山的大逆。谯明山就很好。有历代靖王的忠魂镇守,才能吓住凶顽。”这是真宗凤鸾对鸿烈亲自下达的口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最大的地主开了口,土豪靖王也只好领命。 在临水的北麓山崖上,本来就凿山修成了许多洞窟悬宫,本是为王陵所备用。自鸿烈筑堤后,何罗川水位上升。山崖成了半岛,这些地宫就被改建做紧邻水面的天然石堡。 诏狱重犯被关押在石堡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静候天子的裁夺。 自此谯明山南北不通,南边的王侯谷长眠着的功臣将相,北边的锁龙潭则居住着十恶罪人。当然,如果达官贵人们能保证一辈子不到北山,大概就能安安稳稳被埋进南山了。北山的囚犯是不会有坟墓的,因为一旦进了锁龙潭,就注定了他们尸骨无存的命运。 所以说,生于永宁,葬于谯明。真是最高的人生理想。 幽蓝月色映照着锁龙潭。水波浩荡,涵淡澎湃,看不到边际。不尽的水声,加上偶尔传来的犬吠狼嚎一般的何罗鱼震鳍声,让趴在窗口观望的石悦毛骨悚然。 “这里不是连着大海吧?”石悦喃喃说出了自己的错觉,踮着脚,把一只手尽力往只有双拳大的窗口伸去。 “你要是再往外伸,猪婆龙就有吃食了。”身后一个男人悠悠开口。 石悦慌忙缩手回过头,对上男人犀利的鹰眼。 男人没有起来,照样躺在青石砖上,指一指自己的脸:“看到没?这块疤就是猪婆龙弄的。当心它窜出来,也给你那小脸蛋子上来一记。” 石悦看见他左脸上可怕的伤疤,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很不争气地软了腿。最后体如筛糠,爬回了窗下自己的位置。 男人见他这副德性,不由坏笑:“你放心吧。猪婆龙根本就不会飞。再说了……哪怕是一条蛟龙,进了锁龙潭,也会被彻底泡烂。你这软趴趴的小白脸大概算是锁龙潭里最拎不上台面的一个了。” 男人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石悦听到狱友这样嘲笑自己,便乖乖躺好了,演出一副惯常的楚楚可怜:“九爷,我是冤枉的。” “哈?冤枉?”男人没有转身,只是啐了一口:“来这儿的个个都和羊羔一样无辜。你说老子难道不冤枉吗?那个狗官贪了那么多财,把乡民都饿死了,他就是该杀。” 石悦住了嘴。 对面的男人叫凌九,据他自己说,是句芒山东面的贼头,因为劫了府库,杀了县主薄全家上下四十一口的性命,才被关到这里。有关锁龙潭诏獄的全部故事,就是他讲给石悦听的 石悦想,一个江洋大盗会被关进诏狱,而不是府衙大牢,一定是因为他的家世背景。可是石悦一直就是很识相的,死到临头就更加识相了,与他无关的事,他绝不去打听。 凌九虽然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凶神恶煞的长相气势却是石悦从未见过的。这人瘦长的脸颊,上挑的鹰眼,挺直的鹰钩鼻,都让他的面貌足够像一只老鹰。这张脸本来不算难看,但是因为那一大块伤疤,到底有些恐怖诡异。“老鹰”进来的日子长,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完全裹不住那一副精壮的身形。 一只掉了毛的老鹰,一定是更加吓人的。 七天来的体验告诉石悦——这个面目凶恶的江洋大盗,脾气也是很古怪的。 石悦自从出了酒肆,就一直被蒙上眼,堵着嘴,捆缚住手脚。恍恍惚惚在一辆马车上颠簸了许久,再睁开眼时,就到了这个的只有一眼窗的洞窟。遇见了这个江洋大盗。
凌大盗大概是在牢里憋久了,见到这个风雅俊秀的男倡,立刻就饿虎扑食一般把他推到了,骑到了他身上。 “牢头们看什么?再看我就要硬不起了。”凌大盗有些委屈地看看围观的众狱卒。 狱卒们一阵哄笑,很是配合地跑开。由大盗在倡优状元的身上演一出“辣手摧花”。这大概是诏狱里惯例的杀威棒的一种,不过形式有些下作。 凌九真是太吓人了,石悦往常只是接待那些脑满肠肥的富商,还没伺候过这样凶恶的匪徒呢。 “九爷……你……你莫要急。”石悦慌得浑身发抖,脸上却还挤出迎合的笑容,“小的会伺候妥帖的。” “九爷?娘的,嘴巴怎么这么甜?”大盗爷爷竟然颇感恶心地蹙起眉,捏着他的俊脸看了许久,最后站起身,啐了一口,“你该感谢老子不喜欢男人,否则你的屁股一定开花了。那时候,你大概就没力气卖嘴皮子了。” 大盗摇摇晃晃从男倡身上起来,回到角落,闷头大睡。男倡忍不住咬咬牙,长出了一口气。 大盗放过了男倡,并且与他和谐相处,相安无事了整整十四天…… 石悦觉得,这个大盗啥都不错,不像一个牢霸那样拿他泻火,也不靠打骂他解闷,甚至连饭食也不抢他的。 大概这位“大盗爷爷”演惯了义海豪情,是真的看不大起一个软趴趴的男倡,所以也就不稀罕欺负他。这对想要在这里继续苟延残喘的石悦来说,是个好消息。 石悦迷迷糊糊回忆往事,刚要入睡,脑袋上突然挨了一记。他吓得睁开眼,看见九爷正一脸不悦地瞪着他。 “兔崽子,乱扒窗户吵了老子睡觉,老子醒了。自己到先着了。” 石悦知道“大盗爷爷”生气了,只好乖乖起来侍奉。这位爷爷不喜欢睡男人,却很喜欢和男人扯闲天。 “你怎么会想到它通着海?莫非你见过海是啥模样?” “恩。我小时候,曾经在崖州的渔村住过许多年。” “哦?”凌九仿佛突然来了兴趣,“那你家里人呢?” 石悦惶恐地垂下了头:“没……没有了。都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