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潜伏（三）
一个穿着花布裙子的女人掀开了帐篷帘子，她抹着廉价的淡妆，眼角能看到些许皱纹，纤细的腰肢下裸着丰腴双腿，身上传出刺鼻又浓重的香气。 “酒香……”切特习惯性的分析出来者的身份，“酒店老板娘吗……” 掀开帘子后，女人没有直接进来，而是躬身请进跟在她身后的人。尽管她的表情相当焦急，仍是不敢去催促对方走快一点。 啪……啪……啪…… 间隔一致力度平缓的脚步声传来，这说明来者至少有着水准以上的身手。 “布鞋……不……是靴子……”切特忍不住去思考，“被称为神使的人应该是祭司吧？为什么祭司会穿靴子？”就算切特只是个假的赤教灰衣祭司，他也非常有职业道德地穿上了布鞋。 几秒后，一个怪人走进了帐篷。 怪人的身高目测在一米八左右，身体罩在一件白色长袍里，右手腕上戴着太阳神手环，像是一名白衣祭司，比灰衣祭司高一个级别。白袍下露出小半截穷酸的亚麻布制长裤，脚上则踩着一双黑色皮靴，表面沾满泥点。 之所以说他怪，是因为他没有一丁点的肌肤露在外面。他的双手上戴着昂贵精美的鹿皮手套，与他的破裤子形成了强烈反差，好比一个身穿罗衣绸缎的人蹲在街边啃狗都不吃的黑面包。头部则被一个特制的兜帽加一块铁面具给死死地遮住了，只露出一对灵动的黑色眸子。 这对眸子从进入帐篷后的一刻起，就快速地扫视了一遍帐篷里的所有人，但除了切特以外没人察觉到这种扫视。 “高手……”切特心中一凛，“这里的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夫人，这就是您的丈夫吗？”怪人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伍长，从铁面具下传出的声音沉闷而扭曲，听不出他的性别。但从扁平的胸部来看，切特认为怪人是个男的。假如怪人是女的……切特愿意为怪人默哀三分钟。 风韵犹存的酒店老板娘跑到伍长身旁，握着伍长的手，声泪俱下地说道：“是的，神使大人！他就是我的丈夫，一位虔诚的赤教信徒！在家的时候，他每周都会带我去神庙参拜，在军营里的时候也经常找随军祭司祷告！” “不必惊慌，夫人。”神使十分有风度地走到老板娘身旁，单膝跪地将戴着手套的双手按在了伍长的伤口上，“每一位信仰虔诚的信徒都会得到太阳神的祝福，每一个虚伪的伪信者都会遭到太阳神的审判。我没有能力拯救任何人，我只是将太阳神赐予信徒们的礼物送给他们，只要您的丈夫足够虔诚，他自然会痊愈……” 安慰过老板娘后，神使抬起左手伸向上空，高喊道：“伟大的太阳神，请为这迷途的孩子指明道路吧！” 温暖的光芒从神使的右手上绽放出来，渗入伍长的伤口中。这光芒并不刺眼，而像一团看不透的薄雾，或者说春天清晨从窗子里透进来的第一缕阳光，让人觉得神秘而温暖。 随着光芒逐渐消散，伍长溃烂发黑的伤口渐渐恢复了血rou该有的颜色，污血和一些黑色的不明物质从伤口中流淌出来，空气里的恶臭顿时浓郁了无数倍，让人更加难以忍受。虽说伤口仍没有复原，但真正威胁生命的毒素都被净化掉了。 除了酒店老板娘和切特以外，帐篷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人的手能发光，更加没见过光芒能治疗伤病。这……这简直就是奇迹！不，神迹！杰克看着神使的目光由畏惧转为崇敬，又由崇敬转为狂热，他终于找到了能与战场上那位白银骑兵相提并论的英雄，不过这位英雄并不是神的战士，而是神的使者！ 神使将手拿开后，伍长痛的将身体缩了起来，嘴里发出阵阵痛哼。能有力气哼唧，说明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疲惫的喘息了几声后，神使说道：“叫随军祭司为他处理一下，用不了几天就能醒过来了，不过想让伤势痊愈可能得一个月左右。”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模糊不清了，而且听得出一种脱水般的虚弱。 酒店老板娘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压抑许久的恐惧悲伤和紧张洪水般袭上心头，使她恸哭着俯到了伍长的身上。伍长似乎感觉到了妻子的存在，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头顶，艰难地挪动着手指抚摸爱人的发丝。 帐篷里弥漫着温馨的气氛，连切特都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不过温馨并没有持续多久。 “看……看……看到了吗！你们看到了吗！”杰克突然疯狂地叫喊起来，把其他人吓了一跳，“我说的没错吧！白教有他们的神之战士，我们赤教的信徒也拥有神之使者！我们刚刚目睹了神迹！这场战争根本不由人力左右，而是由信徒们的信仰来决定胜负！只要我们足够虔诚，神明就会保佑我们活下去，并且获得荣华富贵！” 杰克的神学理论里又多了一条，原本他是没说过荣华富贵这回事的。一个年轻士兵忐忑地问道：“杰克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杰克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才，他用了一分钟就看破了天机，“之所以我们的军队现在节节败退，是因为太阳神想要用这场战争来剔除掉那些信仰不虔诚的伪信者！等到伪信者都死光，伟大的太阳神就会派出神的战士来打退希尔帝国！你们说贵族中是不是也会有伪信者？等他们死了以后，他们的财富归谁所有呢？” 杰克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同袍，希望他们能开点窍。一个年轻士兵琢磨了半分钟，惶恐地说道：“难道……是归我们这些信仰虔诚的平民所有……”光是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他都觉得自己大逆不道。 “没错！我们将要迎来一个新的时代！”杰克兴奋地吼道，“神使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自己胡扯了一通，还问神使这种荒谬的问题……”切特闻言心中腹诽，“这神使言谈通情达理，举止风度不凡，定然会斥责他……” “没错……只要你们坚定自己的信仰，就会得到想要的一切。”神使用低沉扭曲的声音回道，如同黑夜中魔鬼在镜子后的诱惑低吟。 “不是吧！”切特惊了，“你还真敢说啊！” 虽然切特知道所谓的“神使”不过是个懂得神术的骗子，但他想不明白神使为何要附和杰克这个白痴所说的话。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带给虔诚的人们以希望，传达太阳神的神谕！”神使高举起双手，庄严地说道，“奉行太阳的意志，敬畏神明的权能，展现你们的勇敢与不屈！追随着我，你们将成为创造新时代的先锋军！” 杰克和他的同袍像疯了一样围在神使身旁，匍匐在地，深情地亲吻神使的靴子，就算神使现在让他们割腕自杀，估计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片刻后神使驱散了这些年轻单纯的士兵，说道：“记住每天清晨都要对太阳进行祷告，在不久的将来，神明将会赐予你们光荣而伟大的任务。现在……我要和我的兄弟离开了。” 神使走向切特，拉着他的胳膊说道：“亲爱的兄弟，我们走吧，这里的信徒已经得到了救赎。” 切特敏锐地从神使模糊的声音里听出了嘲笑的意味，他无言地跟着神使离开帐篷，走出一段距离后问道：“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神使边走边回道：“我是彰显神迹之人……经过了赤教神迹鉴定所的鉴定，我怀里有一位红衣祭司亲笔所写的推荐信，你要看看吗？” 切特皱眉摇头。 “现在的问题是……”神使突然停下脚步，“你是谁？” 切特谦卑地垂首回道：“我名叫切特，只是艾尔城教区里一名卑微的灰衣祭司，太阳神在人间的忠诚仆人。” 神使笑了两声，说道：“不，你不叫切特。” 切特反问道：“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这片大陆中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神使在铁面具下发出诡异的笑声，像个即将被棺材闷死的人，“来自白草村的小佣兵……阿鲁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