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她是百里啸的女儿
数日后。 一道口谕,唤百里九歌前往重华殿,参见元皇后。 彼时的百里九歌正在厨房里烧菜做饭,因着要掌勺控火,没空多搭理前来传信的内侍,丢了他一个苹果作为答谢,就将人打发走了。 午饭的时候,在饭桌上她和墨漓提了下此事,下午便离开世子府,进宫去重华殿了。 大街小巷上,早已沸沸扬扬的流传起几日前的事。百姓们几近天人共愤的骂着百里青萍狐媚惑主,也不怕被官府捉了,连着昭宜帝瞎了眼一起骂。 百里九歌自然也是义愤填膺,可殷浩宜是什么人,她已经够清楚了,早已不对那人抱什么希望,便连骂都懒得骂。 待到了重华殿,百里九歌被宫婢引进卧室,一眼便看到元皇后卧在榻上,只穿着亵衣,那脸色和神情都显得苍白憔悴,一看就是落了病根的。 百里九歌赶紧快步过去,同时元皇后挥挥手,屏退了所有的宫婢。 卧室的门窗都被合上,有些昏暗。百里九歌抬起袖子,擦了擦元皇后额角的汗水,执起元皇后的手,心疼的说:“娘娘怎么病倒了呢是天牢的环境太恶劣,侵蚀了娘娘的身子吗” 元皇后虚弱的摇摇头,叹了叹气,道:“若只是身子被侵蚀,那便好了。如今是心下苍凉,失望透顶,本宫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百里九歌感同身受,安慰道:“皇后娘娘你先别想了,我传个宫婢过来伺候你,我去给你做点清热消暑的凉汤吧。” “不必了。”元皇后握紧了百里九歌的手,压低了声音,严肃的说:“你就在这里陪着本宫,这重华殿里有百里青萍的人,本宫信不过她们。” 百里九歌心下一惊,“娘娘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元皇后低低道:“本宫这几日好好想过了,能让本宫双手沾了砒霜而不自知,并能在本宫褥子里藏进布偶的,必是贴身之人只是究竟是谁,本宫尚不得而知。” 这话听来惊心万分,百里九歌在心中暗暗捏了把汗,想了想,索性笑道:“知道了,那容我为皇后娘娘诊诊身子吧,这两个月有位神医教了我些医术,很实用的。” “那好,多谢你了。” “哪里,皇后娘娘别客气” 百里九歌轻轻撩起了元皇后的袖口,指肚刚探到她的脉络,还未仔细感知,却在这时,听见有人敲了卧室的门。 外头说话的是重华殿的宫婢:“皇后娘娘,奴婢有要事禀报,娘娘现在可要听” 元皇后移去目光,保持着戒心,道:“你就在外面说吧。” “是。”那宫婢道:“是萍贵妃陛下将萍贵妃接出冷宫了。” “你说什么”这一瞬纵是元皇后见惯起落沉浮,也还是没能稳住激动的情绪,身子狠狠一颤,坐了起来。 百里九歌连忙握紧元皇后的手,扭头冲着外头道:“萍贵妃不是几天前才被打入冷宫吗犯了那么多罪行,为何才几天的时间便一笔勾销了,天理何在” 这迫人的怒火,吓得那宫婢哆嗦了声,支吾着回答:“奴婢、奴婢也不清楚详情,好像是奉国大将军在御书房谒见陛下,对陛下说了什么,接着陛下便惊愕的下令,放萍贵妃出来了” 是爹百里九歌的心底涌出一阵厌恶。为何红绡那样善良的人,百里越要亲手葬送;百里青萍这般蛇蝎心肠,他却费力去营救 “九歌。”元皇后忽然支撑着她的肩膀,下了凤塌。 “娘娘,你” “九歌,跟本宫去一趟御书房”元皇后拖着病体,艰难的披上凤袍,“本宫要亲耳听听,奉国大将军究竟如何蛊惑陛下的” 百里九歌点点头,扶着元皇后,为她推开了门,一路搀着她,带了几个宫婢,一起往御书房而去。2yt. 一路上元皇后步履蹒跚,呼吸不稳,脚步却仍旧飞快,这让百里九歌心疼的发涩。 好不容易到得御书房,元皇后特意不许通知,直接踏了进去,迎面便瞧见百里越揽着百里青萍的双肩,哭得老泪纵横。 “青萍啊,这件事为父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原是不想你难过。可是如今,却不得不让你认祖归宗了。为父对不起我的兄长,对不起兄嫂啊” 这话听得百里九歌心中不定,百里越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认祖归宗,什么兄长兄嫂。他的兄长兄嫂,不就是百里啸和愈月夫人么,这和百里青萍有什么关系 难道 可怕的想法击中了百里九歌,她愕然的望向元皇后。 只见元皇后亦是满目惊愕,连忙冲入御书房中,厉声质问:“百里将军,您方才的话,是何种含义” 没料到元皇后忽然出现,百里越怔了怔,藏好了眉梢眼底的忌恨,施礼,恭敬的说道:“回禀皇后娘娘,青萍她其实是微臣兄长和兄嫂的女儿。” 元皇后不能置信的反问:“当年愈月夫人难产,母女俱亡,人尽皆知。再者愈月夫人的女儿若是活着,今年当是十八岁,但萍贵妃却已十九有余。奉国大将军,请谨言慎行” 百里越连忙解释:“皇后娘娘息怒。微臣刚才也都与陛下说了的,当年兄嫂难产大出血,女儿却是没事的。兄嫂临终前把她的女儿过继到微臣膝下,并嘱咐微臣,不要告诉她这件事。后来微臣害怕消息走漏会伤害青萍,便特意找了个死婴替代,并让赵倩守口如瓶,声称青萍是出生于辛巳年而不是壬午年。” 说着说着跪在了地上,“微臣之前瞒天过海,皇上和娘娘尽管治微臣的罪吧。只是青萍她只是个可怜的孩子,还请皇上和娘娘看在微臣已故兄长的面子上,原谅青萍这回吧” 看着百里越这副感天动地的模样,百里九歌无言以对,心下苍凉的感觉将她深深的吞噬。 这就是她的爹啊,先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他对待女儿们天差地别的态度,实在令她心寒的无以复加。 百里青萍跌跌撞撞的扶起了百里越,哭得梨花带雨:“爹爹,女儿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事情,爹爹对女儿的养育之恩,女儿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原来女儿的亲生父亲,竟然是我大商昔日的战神百里啸,是您最亲近的兄长” 她猛地跪在地上,娇弱的哭求起殷浩宜:“皇上,求求皇上别惩罚爹爹,爹爹这么做,都是为了臣妾和臣妾的生父昔年臣妾的生父曾从燕营拼死救出了陛下,请看在这份忠肝义胆上,饶了臣妾的爹爹吧臣妾愿意代父受罚” “不、不青萍,你这傻孩子,为父纵是粉身碎骨,也不能让你有事啊,不然为父要怎么对得起你兄长和兄嫂的在天之灵” “爹爹、爹爹女儿不要爹爹出事,女儿不要” “” 眼看着父女二人不断的叩头、一幅情感上苍、义薄云天的画面,百里九歌别过目光,已经不想再看了。这一刻只当自己与他们是陌路之人,无甚干系。 殷浩宜终于缓缓开口了:“你们都起来吧。” 两人仍旧哭成一团,凄惨的黏在地上。 “爱卿,爱妃,你们快起来吧。”殷浩宜的语调有些怪,如同蒙了层诡异的雾一般,听不出一丝味道。 “朕赦你二人无罪” 听言,两人欢喜的愣在了原处,接着赶忙不断的磕头谢恩,欣喜的泪流不止。父女二人甚至感动的抱在一起,互相安慰起来。 反衬的,便是百里九歌心下的苍凉,和元皇后冷如冰潭的神色。 “九歌,我们走吧。”元皇后轻语,语调已然如白水一般。 她望向殷浩宜,徐徐福了福身,没说一字,便在百里九歌的搀扶下,走出了御书房。 外面的四角天空蓝的能滴出水,云朵白的能变成雪,灿烂的阳光,仿佛将这天底下的每一处黑暗都照得亮亮堂堂。 可两人只是不约而同的对视,唇角眼底勾勒的,是比冬日更要寒冷的温度,将他们的全身都浸没在冰雪里,凉的透彻。 元皇后蓦然仰头对日,凄声笑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原来这妖孽不是别人,便是佞臣jian妃。大商,亡国不远矣” 这一刻,百里九歌想起了殷烈火曾说过的话“他若能亲贤臣、远jian佞,这大商又何须父亲苦谏那暴虐昏庸却胸无大事的君王,不过是帛衣纸一张,再这么下去,终有一日要落个身首分家的下场只怕连祖宗基业都要毁在他的手里,千古骂名也不为过” 可转念一想,她压低了声音,道:“满朝文武中,还是有不少与殷左相一般为国为民的吧,我不信他们无动于衷。” 元皇后冷笑:“非是他们无动于衷,而是杯水车薪,完全无用罢了。九歌,你仔细想想,那后宫巫蛊一事,怎可能是小手笔。百里青萍能这般大动干戈,定是背后有极其煊赫之人在支持她,不会是百里越,那便另有其人了。” 另有其人会是谁有这么庞大的财力和人脉,竟为了扳倒元皇后,专程请来湘国的巫师且肯定不止一名巫师 周身似是笼罩了一团阴霾,百里九歌握紧了拳头,也可以想象到,元皇后在这宫中是多么的如履薄冰,一面呕心沥血的想要支持国泰民安,一面还要在明枪暗箭中斡旋、凛然而坚强的立着。大商有这样一位深明大义、忠肝义胆的皇后,何其可贵,只可惜殷浩宜病入膏肓,百里九歌深感不值。 后来给元皇后留了几贴养身的药方,百里九歌离开了宫苑,从西宫门出去。 刚挥别了负责送她出宫的婢女,一转眼,便看见几朵血红的花朵从眼前纷飞而过。 那花朵飞出的线型流畅而唯美,几乎不像是被风吹成的,反倒像是武学中的一门“摘叶飞花”。 百里九歌下意识的走近了那些花朵,随手拈起一朵,置于掌心。 这花怎觉得都没见过呢 原本血一般色泽的花就少之又少,而这花,看着又偏偏像是梨花 等下,梨花血色的梨花 百里九歌立时明白了。 血梨花,正是花谷七宿之一“梨花巫”的标志。照墨漓说的,梨花巫是湘国白罗圣教的巫女,且江湖上皆知她武功莫测,飞花伤人仅在弹指刹那。那么此番,梨花巫是在用血梨花引路,唤她过去相见吗
既是七花谷的人约见,百里九歌自是要赴约了,朝前望去,果然望见一朵接一朵的血梨花纷纷扬扬,在长街上飘舞着、如引路的蝶般,绵绵翩飞。 百里九歌连忙纵身而起,施展轻功,飞速的跟了上去。 这一路追了好久,甚至追出了西城门,在西郊外的西江处,那些纷飞的血梨花才缓缓的落下,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铺就一地风景。 顺着延绵的花朵望去,视线,被引向了西江畔的望江亭。 亭下,一道窈窕的雪白背影,幽幽的立着。风吹起那一袖白衣,染得天光迷离。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让百里九歌呼吸收紧,只感到那团人影恰如雨后的薄烟,风吹即散。 她大步流星的走进望江亭,大喇喇的招呼上去:“是梨花巫吗既然喊我过来,必是知道我便是黑凤了吧。不过,到底是谁把我的俗世身份告诉你的呢” “你的师兄,孤雁。”这干净纯粹的声音,太过空灵,如烟雾般虚无缥缈。 梨花巫转身望来。一张印着几朵血梨花的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百里九歌能看到的只有她那空灵的双眼。眼角下一颗泪痣险危危的缀着,整个人几许疏离、几许飘渺,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百里九歌笑言:“原来你是在钟山碰到了孤雁啊,那定然也碰见小司命了吧,对了,你从湘国过来大商,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找我” 梨花巫浅浅低吟:“是国师大人交代我的任务,捉拿一干逃狱的死刑犯。他们是黑罗圣教的人,我已追了他们许久,前些日子听闻朝都的皇宫里,女眷染了怪病我知道是他们干的,并且我能感觉到他们还在朝都。所以,想请你帮忙,一同对付他们。” 正好百里九歌也很清楚,只有将那帮人逮到手了,才能通过他们接近阴阳家,也能看看朝都城里给他们做后台的是哪个高官。 “好,梨花巫你放心,这事我定不遗余力的帮忙”说完又想到一个问题,忙问:“可万一他们人多,我们抓不回去呢” 梨花巫幽幽道:“活口一个就够了,抓不回去的杀。” 心下,不由的一凛,只觉得这般飘渺空灵的人儿说出那“杀”字时,太过无情随意。也罢了,七花谷的人,本就有的冷血残酷,有的古道热肠,时好时坏亦正亦邪的更是多的去了。知道梨花巫是自己人就行,别的不管。 于是点头答应下来,将前几日皇宫中巫蛊术的全过程,一五一十都讲给了梨花巫。 待暮色降临时,两人一同潜回了朝都,在南石道街米铺老板的店里过夜。百里九歌托人给墨漓递了个信,今晚有事不归,接着又找了丐帮的兄弟们,帮着调查那群黑罗圣教的巫师,究竟藏身于何处。 夜深了,朝都星火点点。 夜风已有些微凉之意,吹进世子府的院墙,吹过开满昙花的院落,温柔的撩起抚琴之人那鹤氅下的翎羽,卷起如雪的花瓣飘飞,在他的衣角处,摩挲、停留,卷了幽月暗香,清雅惑人。 黑色的影子倏然出现在琴旁,御影望了眼琴桌的一角处摆着的字条,那上面“今晚有事不归”六个字,笔触洒脱率直,自是百里九歌的字迹。 墨漓十指抚琴,淡淡问起:“今日你都暗中护着九歌,她在宫中,当是没出什么事吧。” 御影答:“世子妃没事,却是百里越进宫,声称百里青萍是百里啸和愈月夫人之女,昭宜帝遂赦免百里青萍。” “嗯”墨漓淡淡应了一声,“此事,子谦下午来找我时,与我说过了。”问道:“你回府甚晚,想来,是九歌也忙碌到很晚吧。” 御影沉声低语:“是梨花巫来了。” “她”抚琴的手缓缓停住,拢出一串尾音,幽月般的眸子微亮,望向御风,淡淡而语:“梨花巫是湘国国师之人,此来朝都,当也是奉了湘国国师的命令。” “正是。”御影接着便将百里九歌与梨花巫的谈话,转述给了墨漓,讲完后,斟酌了半晌,终究是加上一句:“世子妃如此积极,与殿下不无关系。” “我知道。”墨漓清浅的回答,似带着感叹的意味。 他徐徐起身,鹤氅上的昙花朵朵盛开,绽放似雪,对御影道:“梨花巫擅卜卦预言,懂玄黄之术。这段日子,你先不要暗中护着九歌,以免被梨花巫察觉,节外生枝。反是墨漪,近来潜在朝都如鱼得水,你去看他有何需要协助的地方,便鼎力相助。” “是。”御影拱手,似黑烟般,转瞬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