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蛇儿口中牙,一滴千军杀
弘墨园内嘈杂声一片,凌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女眷低低的哭泣,未至便已预见园内一片兵荒马乱之象。 容老夫人赶到时,正听闻院内隐隐传来说话声。 “……报容夫人,张太医正在为小王爷就诊,一时无法抽身,令府负琴正陪同张太医一道,特托我前来报信。” “什么?!”蓝芩溪听完来人的回话,只觉得眼前一阵晕黑,一步没站稳,惊得白檀、般若连忙上前搀扶。 “夫人!” 侍女的惊呼唤回了蓝芩溪的思维,稳了稳心神,蓝芩溪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待到眼前终于有了一点光芒,能看到周围轮廓时,对上两个侍女忧心忡忡的眼睛,拍了拍她们的手。 “我无碍,你们快去请大夫!”她努力扯出一抹笑,不让自己的仪态有任何缺失,“劳你一路加急前来告知这一消息,庄骥!” “在。”一个身穿竹青色缠枝花纹直裾深衣,四十岁上下,样貌精明,带有书香之气的男人应声站了出来。 “你好好酬谢这位……这位……”蓝芩溪反复念了半天,才发现竟还不知来人身份姓名,一时间有些尴尬。 那人见状,不甚在意地一笑,拱手道:“在下庄裴,乃庄亲王府家生子,夫人随意称呼即可。”顿了顿,他接着道,“此乃庄裴分内之事,容夫人的心意在下心领了。”说完,见蓝芩溪仍未有改变想法的意向,庄裴又道:“只是一桩小事罢了,在下实在受之有愧,更遑论因此而劳烦到庄管家。”没有给予他们继续劝阻的机会,庄裴提出了告辞。 “夫人若无他事,庄裴便请辞了。” 蓝芩溪见庄裴实在不要酬劳,也不再强求,吩咐庄骥将人送到容府门口,又亲自送了弘墨园的一段路才作罢。 送完人,蓝芩溪正要转身回弘墨园,转眼的一瞬间却看到松林路边立了一个人影,不禁一愣。 有松树的遮掩,只能隐隐绰绰看到人影身着银绣团福纹绀青锦缎长袄,下衬团鹤流云纹漆黑马面裙。 蓝芩溪看着,越觉熟悉,陡然间,心头一突,惊愣道:“娘,您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容老夫人也从松林便的青石路上由吉祥搀扶着走了出来,面上无波无澜,这样的表情让蓝芩溪的心沉到了谷底。 “娘……大人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儿媳方才已经命白檀与般若去请大夫了,娘!您莫要多想!”蓝芩溪看到她面上一点一点浮现的悲痛,大惊失色,仓皇道。 “这桐安城内,哪个大夫的医术能与张太医相提并论?”容老夫人凄然一笑,见到儿媳因为自己这句话,越见惶惶,她蠕动了一下双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带我去看看翰墨……”大约过了五六息,容老夫人似是认命了,疲倦地对蓝芩溪说道。 蓝芩溪如获大释,连忙点头应是,接过吉祥的位子,搀着容老夫人往园子内走去。 颐心园。 在容老夫人走后没多久,容景玉在樱花坐了一会儿,看到一旁心不在焉的柳宁,垂眼想了一下,蓦然道:“柳妈,我们去弘墨园吧。” 柳宁听到她忽然这么说,迟钝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容景玉说了些什么,脑中瞬间清明起来,正要拒绝,容景玉哪能给她说话的机会? “景玉忧心父亲,柳妈便让景玉过去看一眼吧,只是看一眼,不会妨碍到大家的。”容景玉希冀地看着柳宁,见她神情有所松动,趁热打铁道:“景玉前阵子一直在同先生学习医术,兴许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呢。” 说完,容景玉坐在石凳上,静等紧皱眉头的柳宁想好答案。她有近乎九成的把握柳妈会同意:老夫人不让她们过去的两个原因,一是她年纪尚小,担心受伤的景象会吓到她;二也是因为她过于年幼,若是在园内哭闹起来,或者是出了别的事情,无疑会妨碍到众人。 可以说,老夫人的cao心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主要争对的还是她的弟弟meimei们,她不过是附带罢了,有四年的良好表现作为基础,容景玉并不担心柳妈会拒绝她的提议。 毕竟,她说的是‘让她看一眼’,而不是‘带她过去’,柳妈作为祖母的心腹,不会不懂得祖母所言的意义所在,也不会不懂得文字间的疏漏。 果然,在思考了一会儿后,柳宁勉强点了点头,同意后,还不放心地叮嘱道:“只是看一眼,到那里大小姐可切莫顽皮。” 见目的已成,容景玉自然不会吝啬一点保证,微微一笑,如日晕生光,驱散了脸上的所有阴霾,整个人霍然一亮。 “景玉如何,柳妈还不了解吗?断不会不分轻重的。” 弘墨园内,容翰墨的状态越来越差,不时伴随着小幅度的抽筋,每次都让围绕在旁的人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眼见血越流越多,已经将右肩的大片名贵布料打湿,一眼看去,触目惊心。可任凭在场之人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却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将中箭的手臂上方用力扎起来,防止毒性蔓延,等白檀她们将大夫带来。
“大夫怎么还没来?!”盏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虽然娘什么也没有说,但蓝芩溪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情绪越来越低沉,犹如暴雨前的宁静,不由开口询问起周围的侍者。 其实她心中清楚,半盏茶的时间怎么够大夫抵达容府?可若她不问,她着实担心娘会撑不住。 侍者快速抬头窥了眼两位主子的脸色,战战兢兢地答道:“这不过盏茶的功夫,大夫此时应方从流云街抵达安平路。” 流云街说是街,不如说是一处观赏风景之所在:雕饰流云纹的石路两边,青山翠竹,花藤垂落,还有亭台流水坐落山腰、山顶,闹中取静,独树一帜。安平路是桐安城达官显贵们居住的地方,三面封闭,独在最后一面留了道口子,与流云街相连。 堪堪进入安平路,算算时间,到容府至少还要盏茶功夫,而从大门走到弘墨园,又需盏茶时间。 两盏茶,放在平日里不过是够几句闲聊,可在这种时候,无异于滴水如年!他们等得,可夫君等得吗?蓝芩溪已经不敢去看娘的脸色了,紧张地死死盯着容翰墨的右肩,看着血从伤口涌出来,永远不见停,明亮的眼睛也渐渐染上绝望的色彩。 容景玉一进园子,就听到了屋内传来的说话声,她眼睛一亮,来不及思索其他,迈着小短腿蹭蹭地往屋子小跑而去。她跑得太突然,柳宁跟在身后,一时来不及阻拦,只好紧跟在后面,跟着进了屋子。 在她跨门而入的一瞬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朝她看去,晶亮如明珠般。可等看清来人的模样,这些‘明珠’纷纷化为了齑粉,从中透露出来的失望就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也能够感受到,遑论以‘早慧’著称的容景玉? “不是让你带大小姐留在颐心园里吗?”也许是容景玉来的时间实在太是时候,也许是终于被容老夫人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在柳宁紧随容景玉入门的一刹那,容老夫人那双虽老却更加威严的眼睛第一时间落在了她的身上,毫无厉气,却重若千钧,令人忍不住停了呼吸。 柳妈听到质问,虽然早有预料,但心中仍有些苦涩,垂首立在一旁,等待接下来的处罚。 容老夫人见状,神色一冷。 眼见柳妈便要遭‘池鱼之殃’,容景玉上前一步,挡在了柳妈的身前,毫不畏惧地与容老夫人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