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七章 泪洒节烈女
次日,段思廉找来高文通、景廉、郭崇、杜君雁四人,传看了李世明的表章。 “李世明所陈二事,你们以为如何?” 高文通道:“仿燕云王例,保留其治权,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只是专任东南征伐,最为要害。如今江淮一带,吴、越、楚三方鼎足而立,彼此都想称霸江淮。当年三家反王齐聚江都,约定先得江都者王之。结果却是李世明先得了江都,却因调主力北上追杀宇文造极而被吴王沈万军趁虚夺取。其后,沈万军又设计使李世明部与越王郭子和自相火并,令三家从此结下大仇。这一年多来,李世明无时无刻不想报此大仇,但恨强敌环伺,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虞,故而摩拳擦掌,蛰伏待机。若一旦授予专征大权,便意味着东南局势将由他左右。” 景廉道:“季佐之言,一语中的。想那李世明主动投诚,除了伯钧的力邀,更重要的是要争取大汤作为强援,使各路反王忌惮大汤之威而不敢妄动,让他有机会逐一扫除各路反王,从而达到称霸东南的目的。其表章中所称‘奉汤正朔’,‘听调效劳’是虚,独专征伐、建功立业,从而成为东南之主才是真正目的,不可不防。” 段思廉道:“你们二位之意,朕不应该准其所奏?” 高文通道:“也不尽然。楚王主动投诚,自当迎之而弗拒。但需洞察其用意,未雨绸缪而已。” 景廉道:“对其保留治权之事,不妨照准。至于专征大权,必须陈明要害,予以限制。” 段思廉点了点头,转头问郭崇、杜君雁:“德峻、君雁以为何如?” 郭崇道:“大汤要一统天下,剪除东南诸阀,只是时间问题。若由朝廷派兵,逐一讨伐,定然又要劳师糜饷,费时费力。难得楚王主动提出,代为效劳,何不顺水推舟,允其所请?只要其征伐服从朝廷对东南大略,以楚王之能,东南可定。” “若他事成之后,仗其威望,拥兵自重,割据东南,又当如何?” 杜君雁道:“国舅的到来,便是对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 “君雁此言何意?” 杜君雁道:“陛下,国舅大人虽是楚王相国,也是大汤的皇亲国戚,心向朝廷。李世明若有异志,遣使入朝,必然要挑选忠心耿耿的心腹之人为使,以免为朝廷收买,泄露其机密。然他明知国舅与皇室的关系,仍然遣其入朝,还允许接受朝廷所授官职,如此毫无顾忌,难道只是为了让陛下高兴,答应他的请求吗?若无磊落坦荡之心胸,恐怕没有人能做到。” 郭崇道:“君雁所言甚是。楚王的功劳再大,也大不过二位公主。至于拥兵割据,楚王虽有三年不入朝之说,朝廷大可在三年之后召其入朝。届时大汤一统大势既成,不容不从。总是可以驾驭的。” 段思廉把目光投向高文通、景廉二人,两人都颔首同意。于是拍案决定:“既如此,朕就准李世明所奏,仍遣穆远亭携朕亲笔诏书,拜李世明为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江淮以南安抚大使,加上柱国,册封楚王,凡江淮以南土地军民,悉以治之。” “遵旨。” 杜君雁又奏道:“陛下,臣奉诏会同几位大臣编修新律,现草案已经完成。大理寺历年积案,也已全部审结。特请旨随同秦、迟二位大将军返回洛阳前线,助婉曦一臂之力。” 段思廉道:“也好。王唯岳抵抗顽强,非经恶战不能征服。越是打到最后,阻力越大。就命君雁挂职军师祭酒,随伯钧、孝杰前往洛阳前线助婉曦围城。另外,让昭寿随你们一起,取道洛阳,先去见婉曦一面,然后由婉曦派精兵良将护送,返回历阳。” “臣领旨!” 十天后,穆远亭、杜君雁和秦伯钧、迟进雄率朝廷增派的一万生力军来到洛阳城外的北邙山大营。段婉曦听说舅舅来到,忙不迭地率众将前来迎接,以隆重的礼仪把穆远亭接到营中。 “自从十二岁那年上了一趟雍州,这一别就是九年。舅舅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人瘦了,也老了。”段婉曦看着舅父斑白的两鬓,有些心酸和黯然。 穆远亭笑道:“好在咱们终于合家团聚,也算苦尽甘来呀!我顺道路过这里,闲话回头再叙。你们先商量正事吧。” 秦伯钧和迟进雄这才上前,问起近两个月来的军情发展。段婉曦道:“开始时,王唯岳隔三差五就会派小股人马出城偷袭试探,卫叔叔、宗扬哥哥和懋功将军严密防守,不放他一丝空处。王唯岳几次突围受挫后,便龟缩城中不敢出战。我得以放手派出偏师,四下攻掠他的要地。上个月,我派程将军攻取唐州、邓州,镇守襄阳的朱粲出兵来夺,我又命世昌和懋功二位将军率部往助。不出旬月,必有大捷的消息传来。” 郑泽慷道:“我们围城两个月,外围的那些州县城池不断地前来归顺。五月初十,郑显州刺史田瓒以所部二十五座城池来降;半个月后,颍州刺史时德睿又以所辖颍、杞、夏、陈、随五州来降。王唯岳部下的大将张镇周还率十几名部下缒城而出前来投诚。王唯岳想学我们防守反击,却被硬生生地逼成了消极的防守。老狐狸现在是焦急万分,却束手无策呀!”
大家都笑了起来。说犹未了,只听得景松通报:“徐骥将军到!” 段婉曦笑着对穆远亭道:“一定是荥州(今成皋、广武一带)拿下了。” 徐天骐领着一个素服戴孝的中年官员走入帐中,向段婉曦行礼。段婉曦指着中年官员问道:“这位是……” 中年官员叩首道:“荥州刺史杨庆拜见公主殿下。” 段婉曦问道:“你为何一身缟素?” 徐骥黯然道:“因为他在半个月之内,连续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母亲。” 段婉曦大惊,问道:“怎么回事?” 徐天骐道:“他本是前洛阳朝廷的皇亲,王唯岳篡位后,任命他为荥州刺史,还把侄女嫁给他作为拉拢。上个月,末将奉命取荥州,致书招抚。杨庆也想带着妻儿归顺。可是当他对妻子坦诚相告的时候,妻子流着泪对他说,‘叔皇之所以把我嫁给你,就是为了厚待你,让你忠心报国。如今叔皇穷迫,国家危殆,你却不顾姻亲之谊,辜负重托以求自身苟全,我不怪你。你归顺大汤后,我的和一个奴婢没什么两样,要我还有什么用呢?但求你能够把我的遗体送回洛阳,我就万分感激了。’于是便沐浴梳妆,服毒自尽。杨庆哭着厚殓了妻子,前来归顺。就在昨天,他在洛阳做人质的失明老母也被王唯岳杀害了。”说到这里,杨庆已经是泣不成声,伏地痛哭不已。 段婉曦深深地震撼了,双目含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众人也都扼腕长叹不已。穆远亭叹道:“真是深明大义的节烈之女呀!如果她们活着,我们定会待她如同自己的亲人一般。可惜了……” 段婉曦扶起杨庆,抚慰道:“杨大人,你为了归顺大汤,失去了自己的两个亲人。我没有什么好补偿你的。你夫人的心愿,我会帮你实现。明日就派人将她的遗体送到洛阳城下。王唯岳如果还有点良知,一定会让她回家的。我再奏准父皇,对她们予以追封,立庙配享,使亡魂得以安息。” 杨庆泣拜道:“臣替亡妻亡母,叩谢公主殿下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