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吊丧(中)
尉迟密的灵堂上,几十名披麻戴孝的魏军将校们两下肃立,刀剑随身,透着nongnong的杀气。为首的秦伯钧、徐天骐和长史房彦藻跪在牌位前,脸色凝重,一言不发,将校们的脸上却都饱含着激愤的神情,刀剑柄在他们手中似乎要撰出水来。 尉迟密的死,引起了将士们的极大愤慨。他们大多是农民和江湖草莽出身,没什么文化,思维方式十分简单。刚刚答应归顺大汤,转身段思廉就杀了他们的主公,这不是背信弃义,过河拆桥吗?思维简单,行事偏激的草莽们认准这一点,就不去深入了解事情背后的原委曲折,对汤廷充满了敌意,还有许多人叫嚷着要杀入长安为尉迟密和王成栋报仇。 秦伯钧、房彦藻等人虽然感到尉迟密之死的背后另有苦衷,但毕竟尉迟密和三弟王成栋死在汤军手里,将士们群情激奋,众口难调,这里面的是是非非一时间难以明说,又不能公然回护“仇人”,否则这二百城池,千里之地便会成为一盘散沙。两难之中的秦伯钧等人除了要弟兄们保持克制,拖延时间以外,真的不能再做什么了。但这么拖下去,也不是长久之策。秦伯钧、徐天骐衷心地希望汤廷能派个熟人过来,道明原委,安抚众人的情绪,共同罢手洗冤。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得到了汤廷遣使吊丧安抚的消息,在欣慰之余,也不无担心:来使能否安抚好群情激奋的将士们呢?万一一句话不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将士们突然发难,到时候恐怕难免血溅灵堂。自己这几个人,能挡得住吗?退一步说,就算不发生流血事件,但若将士们不给面子,不降汤廷,各奔前程,那魏公留下来的庞大家业,岂非要毁在自己的手里? 不过担心归担心,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抱最好的希望,作最坏打算,尽最大的努力,凝聚人心,防止局面失控。为此,三人多方奔走力争,做将士们的思想工作,好不容易才说服将士们保持克制。能不能化解误会,只有看来使的表现了。 汤廷的使者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领头的两个人身上。出众人意料之外的是,来人当中,不但有老相识的苏冰心,还有曾经一同大闹大兴城的段家小姐,如今已是汤军头号军事统帅的段婉曦。 不错,段婉曦。她和尉迟密虽然认识不久,但同为笑傲天下的豪杰,彼此敬佩,时常一起探讨天下大事,咨询治国用兵的方略,获益匪浅。她对尉迟密的处境深感同情,也找过父皇,希望给他个用武之地。段思廉没有答应。尉迟密请命出走,段婉曦前去送行,鼓励他建功立业,用实实在在的功绩获取朝廷上下的敬重。只是没想到,局势竟会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远远超乎了她的预期。尉迟密生前两人未能尽欢,死后必定要亲自来送他最后一程。于是,她主动向父皇请命,随同二姐一道前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当两位曾和瓦岗好汉共同出生入死的奇女子一身缟素,饱含晶莹的泪水,庄重肃穆,一步步走上灵堂的时候,群雄满腔的杀意登时消解了大半。不但因为在她们的脸上看到了自然流露的真实情感,更因为她们是女人,让男人再恼再恨也狠不下心来杀的女人。 二女来到尉迟密的牌位前,一同了跪下来。“魏公,你错了!”段婉曦脱口而出的一声哀鸣,令众人为之侧目。一来上就说死者的不是,有这么吊唁的吗? 段婉曦没有理会,像个诤友一样,含泪对尉迟密的灵位和遗体诉说着:“想当初,我们从豳州到长安,一路上纵论天下大事,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何等意气风发?可你却不忍一时之气,受了点委屈便愤而出走,酿成大错,不但葬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也落下了一个叛臣的骂名啊!你们文人不是生重cao守,死重名节的吗?当你决定叛离大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么做,只会让你身败名裂?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只恨当时没能了解你的心境,挽留你迈出那危险的一步啊!长安一别,竟成永诀。故人知己,阴阳两隔。人生恨事,无甚于此!哀哉,魏公!惜哉,魏公!痛哉,魏公!”言罢,段婉曦顿首大哭,叩头出血。
秦伯钧、徐天骐、房彦藻以下群雄见段婉曦情真意切,哭诉衷肠,无不动容落泪。他们这些绿林好汉,在和人交往当中,最讲究的就是肝胆相照,把自己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值得信赖的朋友,这就是所谓的“义”。段婉曦一番慷慨激昂,又入情入理的“批评”,让他们感动。无论整件事谁对谁错,段婉曦尽到了一个诤友的本分,令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同时,他们也不能不相信,整件事背后,另有许多隐情,或许并不都是汤廷的错。 “二位姑娘请起。”秦伯钧三人缓缓起身上前,扶起哭拜于地的段婉曦和苏冰心,“魏公能与二公主相知相交,又蒙二位前来送行,在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 房彦藻问道:“适才听二公主所言,魏公之死似乎另有隐情,不知真相到底如何?望二位明言,以消除诸位兄弟的误会啊!” 苏冰心从怀中取出段思廉的书信,交给房彦藻,道:“陛下知道魏公之死必然在诸位中引发轩然大波,特地亲笔写下这封书信,请我转交三位,并当众开读,消弭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