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饯别间,豪杰心心相印
晋王祠坐落于太原城南五十里,悬瓮山麓,晋水源头,是奉祀晋国首任诸侯唐叔虞的祠宇,曾名唐叔虞祠、晋王祠。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中说:“《山海经》曰:‘悬瓮之山,晋水出焉。’今在县之西南。昔智伯遏晋水以灌晋阳。其川上溯,后人踵其遗迹,蓄以为沼,沼西际山枕水,有唐叔虞祠。水侧有凉堂,结飞梁于水上,左右杂树交荫,希见曦景。至有yin朋密友,羁游宦子,莫不寻梁集契,用相娱慰,于晋川之中最为胜处。”后北魏分裂为东魏、西魏,高欢、高洋父子又废东魏而建立了北齐,定晋阳为别都。并在天保年间在晋祠大起楼观,穿筑池塘。邢开皇年间,在祠区西南方增建舍利生生塔,香火鼎盛,为太原名胜之最。到太原而不游晋祠,犹到北京不游紫禁城一般。 红日低沉,寒风渐起。白天的香客们已经相继散去,唯有一名中年男子,依然肃立在祠前的槐树下,似乎在等待着重要人物的到来。 马蹄嗒嗒,几匹快马出现在了中年人的视野里。中年人喜上眉梢,知道是他等的人来了,快步迎了上去。 “正明兄!”领头的中年人高声呼叫,与随从们滚鞍下马,一同上前见礼。 中年人拱手道:“劳驾汤公远道而来,鼎辉不胜惭愧!”原来他就是告假回乡,即将离开河东,请段思廉前来相见的左骁卫大将军彭鼎辉。 段思廉握住彭鼎辉的手道:“你我至交,召之即来,有求必应,何以如此见外?”随同前来的子女侄儿和小姑娘薛雨晴一一上前见礼。 彭鼎辉充满父爱的目光在薛雨晴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心中百感交集。几个月前两位长大的小姑娘同到雁门军中拜访,他有的只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后继有人的欣慰,还琢磨着找个时间正式收雨晴为义女。不想这么快便又要天各一方,不由怅然。 段思廉察言观色,明白彭鼎辉的心情,便道:“当年正明与雨儿一见投缘,便有收为义女之意。我因收养未久,不便转托,留至今日。如今雨儿长大自主,此事已无大碍。雨儿可愿拜正明伯伯为义父?” 薛雨晴满心欢喜,答道:“雨儿愿意。” “那还不快拜见义父?” “女儿拜见义父。”薛雨晴毫不犹豫,推金山,倒玉柱,向彭鼎辉盈盈拜倒叩首。彭鼎辉心怀大慰,受她一拜,随即上前扶了起来,柔声道:“好女儿,义父得你承欢膝下,颐养天年,平生之愿足矣!”说罢,拉着薛雨晴并邀段思廉等人一同入唐叔祠,瞻拜了唐叔虞的灵位,而后步行到祠后难老泉边的八角亭。亭中已摆下酒菜相候。段宗扬与薛雨晴掌上灯来,众人分头坐下。 彭鼎辉对段思廉道:“此番蒙贤侄女助力破敌,实乃勤王第一功。无奈主上猜疑,只得自居其功,待圣驾走后亲自上门致谢。然府中人多眼杂,恐犯上忌,告假离任亦不便逗留,不得不出此下策。望汤公恕鼎辉怠慢之罪。” 段思廉道:“正明为保段氏,自请引退,用心良苦,思廉感激尚且不及,何见怪之有?公将离任,不知何时再得相见。思廉借花献佛,与子女同敬一盏,为公饯别。”说罢亲手给彭鼎辉满满地斟了一盏酒,薛雨晴也给段婉曦、段宗扬和自己满上,五人共同举盏而饮。 饮毕,五人各用了些食物,段思廉问彭鼎辉道:“正明行前相约,必有未了之事。” “知我者,汤公也。”彭鼎辉放下刀箸,开始切入正题。“突厥死灰复燃,皆由国威衰落之故。虽一时退去,然坐大之势既成,侵扰之患必不可免。今国中纷乱,精兵良将悉以讨贼。河东虽安,军力空虚,若墨守成规而御胡,必不能保。唯有针锋相对,以骑制骑,挫其锋锐,方可自保而全。” “针锋相对,以骑制骑?”段思廉念叨着这八个字,细细咀嚼着。 段婉曦敏于军事,很快理解了彭鼎辉这八个字的含义,问道:“伯父之意,可是选善骑射之精壮,自成一军,专以骑兵制敌?” “正是。”彭鼎辉道,“不唯如此。中原骑士多赖粮食草料供给,一旦断绝则无力再战,深为大弊。故某以为,此军饮食舍止,当使一如突厥,自取牛羊水草接济。每遇敌入寇,则批亢捣虚,伺便击之。胡寇惧强而凌弱,所恃不过骑射之长。若见我有此精兵与之相当,则必惮而收敛矣。” 段思廉道:“此计甚妙。思廉不忧壮士之少,骑射不精,但恐诸军新募,战术未熟,难以制敌。” 彭鼎辉道:“古之名将雄兵,岂生来善战,皆由战火之中,千锤百炼而得之。但使忠义血性之士,人人效死,尊奉号令,何愁战术不熟?” 段思廉一拍大腿,道:“正明之言,如醍醐灌顶,令思廉受益无穷。来日回府,便议此事。” 彭鼎辉又道:“至于马匹cao练之事,不需汤公劳神。左骁卫麾下原有战马一千五百,胡人将校二十余,胡兵百人;雁门一战,获胡马二千,官兵五百。可选胡兵四百,汉兵一千六百,分为四旅,每旅五队,每队五火,每火胡兵四人,汉兵十六人,以突厥将校分任队正,承范、世昌与吾部下吴信、罗大刚分领各旅,以为中坚。” 段思廉又问:“何人可为将?” 彭鼎辉道:“令爱足可当之。” 段思廉摇摇头道:“不可不可。自古至今,岂有女子为将之例?主上方疑思廉,若任婉曦为将,一旦入籍,岂不引发轩然大波,授人以柄?” 彭鼎辉道:“事急从权。昔花氏木兰代父从军,男装十年而军中竟不能识。婉曦何不效木兰之事,前往应募?” 段思廉恍然大悟道:“正明金玉之言,吾当从之。” 组建骑兵抵御突厥之事既定,彭鼎辉又语重心长地对段婉曦道:“婉曦即将为将,鼎辉有一语相赠。雁门之役,贤侄女初试锋芒,当先破敌,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足以媲美昔之霍嫖姚。然年轻气盛,锋锐有余,持重不足。譬如此番用计,实属剑走偏锋,若胡寇知我用计,奋力迎击,我军皆危矣。虽然得胜,实属侥幸,不可以为法也。孙子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为将者当谨记此训。” 这分明是在以闲谈的方式,对我进行为将之道的教育呀!段婉曦一阵感激,敛容起身,对彭鼎辉道:“伯父金玉良言,令婉曦受益良多。婉曦兵法武艺,皆拜伯父所赐,恩同师尊。请恩师受我一拜!”说罢翻身便拜。
彭鼎辉连忙扶起,柔声道:“你虽是女流之身,英武豪爽殊不逊于男子,甚得我心,早已视为可传衣钵之弟子。今日听你亲口叫我一声恩师,了却多年心愿。有你们姐妹二人为女为徒,此生复有何憾?”又看了看段氏众人,欣慰地叹道:“他日能安天下者,必诸公也!” 段思廉举盏道:“承正明言,思廉与子女为天下苍生,虽万死不辞!”彭鼎辉也举盏相碰,两人一饮而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谈完公事,彭鼎辉又提了件私事:“雨儿幼年失怙,蒙汤公恩养多年。鼎辉忝为人父,未曾尽一日抚养之责。今欲携其同归乡里,拜访宗亲,共聚天伦,尚望汤公成全。” 段思廉的回答十分爽快:“此人伦之常,思廉岂有不从?只不知二位孩儿意下如何?” 薛雨晴红着脸,垂首低声道:“女儿一切听义父安排。只怕jiejie舍不得。” 的确,在场六人里,最难割舍的就是段婉曦了。她见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便叹道:“恩师父女共聚天伦,婉曦岂有夺爱之理?但姐妹共处多年,如今分别,心中着实难舍。” 彭鼎辉道:“如此容易。目下盗贼纷起,正需我四处征讨,携女随行,多有不便。假满之后,或调他处征剿,或回河东镇守,必送雨儿归来,令你姐妹团聚。还请汤公与婉曦多加照顾,鼎辉先行谢过。” 段婉曦大喜道:“得恩师一言,婉曦再无顾虑。雨儿在家,我与父亲自当好生照看,请恩师放心。”又握着薛雨晴的小手嘱咐道,“jiejie不在身边时,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孝顺义父,多学些本事回来。三个月后,我可要亲自考察,看你跟义父到底长进了多少。” 薛雨晴含泪点点头:“姐,我不在身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八年来,姐妹俩几乎形影不离,此次虽然只是三个月的短暂分别,对她们却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又要相隔上千里之遥,因而两个少女十分郑重其事,互相叮咛嘱咐,甚是不舍。 一席饯别之后,段思廉、段宇璜、段宗扬与彭鼎辉执手话别,上马回城。薛雨晴与彭鼎辉在留祠中厢房歇息一晚。段婉曦随父兄回府,帮薛雨晴收拾了随身衣物和器械,次日一早快马加鞭送了过来,同恩师、meimei话别之后,彭鼎辉、薛雨晴上马起行,段婉曦立在祠外,目送着二人渐渐消失在视野里,这才自行回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