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淡泊非明志

    李翔是典型的南方人，不到1米7的小个子，不胖偏瘦。【】不怎么熟悉的人，在人群里很难找到他。熟悉的人从后背就可以在人堆里发现他。他从小有军人情结，所以平时总是腰板挺得直直的，连走路都是一板一眼的有节奏。

    有些人调侃他的个子小（也是他喜欢挺直腰板的因为之一），他总是会自嘲地说，好在邓公小平比拿破仑高一点点，我比邓公高一点点。

    身高跟能力有关系吗？与成就有关系吗？

    李翔是一个让男孩不喜欢也不讨厌，让女孩既喜欢又讨厌的人。女孩喜欢他，是因为他不会没事招人烦；说女孩讨厌他，也是因为他不会去招女孩子烦。

    他工作的前十年谈不上喜欢药房这份工作，也说不上讨厌这一份工作。他对工作没有热情，不会积极主动，也从来不会含含糊糊偷jian耍滑。

    他上班，会一个人把里里外外的卫生全部包干了。让另外一个同时参加工作的江小平，总是插不上手。小江是不是故意不插手，他不知道，也从来不在乎。

    李翔从来没有听过师傅们对自己的表扬，也从来没有哪个当面批评过他。

    他看到的是小江经常被师傅们凶的灰头土脸的。这不能归咎于李翔的“作秀”。年轻的他不懂作秀。是他没想过会在这个行业干几年，更没有想到会干一辈子。搞卫生既可以锻炼身体又能够打发时间，还能少挨批，何乐不为。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李翔离开小镇十年后，他才是一个门店的小小的负责人，而当时谁都不看好的江小平，已经当了小镇总店潇洒的经理。

    李翔等待刘云回来，等到了天亮，他刚上床休息了一下，就有人来敲门了。他不情不愿还是马上起来赶过去帮忙了——帮忙开门。不管是不是他的早班，帮忙开门就从偶尔的帮忙，慢慢变成了他每天的义务。

    九十年代以前没有卷帘门，小门用小木闩闩门，像他们门市部是四开的大门，闩门用的是木杠，木杠两米多，又长又粗，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开门。

    来开门的是老顾。老顾看见李翔过来，有点皮笑rou不笑的问他，"听说你调到加工部去了？""嗯。"李翔点点头。

    老顾摇摇头，阴阳怪气的，"唉，到那地方，跟老陈在一起------"

    李翔没有说什么，想想自己今天是到加工部上班，开了门，就回房间了。躺在床上他奇怪老顾近来为什么会对自己阴阳怪气。

    他到了加工部后，同陈师傅偶然谈到老顾的时候，他把这个疑惑告诉了陈师傅。想不到陈师傅会清楚的很。

    陈师傅笑呵呵的问他，"平时是不是总有顾客敬你香烟？"

    "是呀，我从来没有接过呀。"李翔一直觉得小镇这里的顾客特别实诚，不接他们的香烟，总是需要反复推辞。

    "跟你在一起的小江是不是也不抽烟？"

    "好像不抽烟。"李翔想一想。

    "他是不是每次都会把香烟接下来？"

    李翔认真想一想，"好像是。"

    陈师傅使劲抽了一口旱烟，笑着接着问，"那你知道小江接的香烟都给谁了吗？"

    "不知道。"跟李翔一点关系都没有。

    陈师傅一边笑一边特别看了李翔一眼，"江小平接到的香烟都给了老顾。"

    李翔惊讶之余才恍然大悟。

    李翔去加工部上班之前，先到门市部收拾了一下纸笔一类自己的东西。

    门市部的负责人是刘师傅。刘师傅也问他，"到加工部去？"，'嗯。''李翔点点头。''也好。"刘师傅也点点头。

    刘师傅不仅和丁经理一样是个极其严肃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极其严格不留情面的人。除了偶尔会对顾客施舍一点笑容，李翔从来没有看到刘师傅和店里任何一个人说笑过，看到最多的是毫不客气的训小江，不留情面的熊另外三个与其年龄资历不相上下的老师傅。

    李翔有时候特别看不懂另外三个老师傅。他看不懂也想不明白，这些平时很有师傅范的老师傅，为什么会那么怕刘师傅，为什么看到刘师傅就没有了脾气没有了范，一个个像小学生。

    在刘师傅面前，李翔更多的也是小心翼翼。他一方面做事情小心谨慎，能做的尽力而为；一方面从来不介入同事之间的是非议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想过，倘若刘师傅也这样训自己熊自己，自己会怎么办？李翔肯定自己在错了的情况下，能够接受批评或者责备。假如刘师傅也这样训自己熊自己，他想他恐怕也不会顶撞刘师傅，他会卷铺盖直接走人。那时候，李翔没有阅历，只有年轻气盛血气方刚。

    直到李翔调动工作，回到县城了，他特意就这个疑惑，请教过自己的第二个一对一的谢师父（！）。谢师父感叹地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一行有一行的头。老刘是全县比武名列前三甲的技术尖子，另外两个老一辈的早已经过世了，艺压当头，别人不服不行。这是李翔第一次清楚技术的重要性，第一次明白牛逼的人需要有牛逼的真本事。

    李翔从门市部出来反复琢磨的是：为什么老顾摇头，而刘师傅是点头？他们意下所指的或者针对的，到底是工作岗位还是即将打交道的陈师傅呢？

    李翔平时基本上不与同事交流，彼此之间都保持着一段距离，领悟能力自然大打折扣。

    他不与同事交流，不是他刻意要保持距离，是因为他不知道跟同事们说什么，怎么说。说些家长里短的有意思吗？肯定没有什么意思，也当然没有什么必要。

    没有那个让他们产生交集的点出现，李翔总是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

    李翔刚上柜台不久，有一次一个顾客来买“乐乳”。顾客问他：“有没有乐奶？”小镇的顾客大部分是农村的，有文化的不多，他笑了笑纠正道：“你是不是买乐乳？”

    站在一边“观敌瞭阵”的顾师傅马上过来了，他顺手拿过来一瓶乐乳，认真严厉地说：“这不是乐奶？奶字你都不认识？”

    初来乍到，李翔没有争辩，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顾师傅，一直到顾师傅不自然的摇摇头走开了才作罢。他想不通顾师傅为什么会这么过激。他相信自己至少没有错。

    等到顾师傅走开，到一边抽烟去了。李翔立刻回到房间，翻开以前经常随身携带的《新华字典》。他相信自己没错，还真的不确定顾师傅是不是错了。一个”指“字，就至少有四种不同的读音，对于博大精深的中国汉字，李翔是有望洋兴叹的感慨的。

    确定了自己完全正确的李翔回到门市部，正好从背后听见顾师傅在跟刘师傅说，“现在的年轻人，这么简单的字都不认识，真不知道他们的书读到哪里去了。”

    假设顾师傅也没有错，乳是个多音字，李翔会过去解释，甚至认错。不是多音字，错的是顾师傅，李翔觉得再争辩，只会让顾师傅下不来台，没有意义。

    李翔一边往柜台走过去，一边故意用鞋子弄出来一些声响，免得彼此越发尴尬。顾师傅果然不说了，也走开了。

    李翔意外的发现刘师傅一直面无表情在看着自己。就在这一刻，他相信刘师傅懂了自己。

    随着天长日久在一起工作，李翔慢慢了解了他的师傅们，知道他们大部分只读了两三年书，有的甚至没有进过学堂，他们的技能，他们的知识，主要来自他们师傅的口口相传。

    赣东北地区，解放前“吃药饭”，从事医药工作的，几乎都是来自药都樟树附近，婺源县以及安徽黟县周边的。不是新社会公私合营，他们不会收家乡以外的人做徒弟。

    当然不管什么社会，他们来到一个地方，慢慢的会入乡随俗，包括语言。而当地的口语一般都不说“乳”，都说“奶”。明白了这一层关系，他更觉得自己当初没有去争辩是正确的。

    从那件事开始，李翔注意到中药的品名与口语相差更多更大。比如，白术，苍术，莪术，几乎所有的师傅都说成手术的术。其实，作为中药品名，标准的读音应该是”zu竹“。

    后来，他将公司发的学习资料，上下两本的《中药商品知识》为蓝本，开始对中药名称进行标准注音。他甚至一度特别想编辑一本中药品名标准读音的小册子。

    当他将《中药商品知识》上册的品名完成了标准注音后，他发现中药的品种远远不止这两本书上的几百种，而是几万种，每一种都会有几个甚至十几个别名。他估计自己恐怕两辈子都完成不了这个事情，最后选择了放弃。

    不抛弃不放弃，是21世纪《士兵突击》播出后的口头禅。坚持自己的目标，是成功的保证；当然，前提是，那必须是正确的目标！一年后，李翔看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才发现放弃是正确的选择。

    一江春水向东（？）流，刚刚步入社会走上工作岗位的李翔，一开始，他是没有意识地选择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随着爱情的不期而至，工作的变动，随着更多的接触和了解这个行业，以及这个行业里面的人和事，他终归慢慢融入到这个行业之中去了。

    一时间随之而来的是大浪淘沙，惊涛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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