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6 东冲胡同深处的声音(三)
“贺老弟,你还真是闲不住啊!”褚清源佯笑道。 “闲人自有闲人的乐趣,你这般多管闲事怕是不好吧?” 贺叶红迈着沉稳的步伐,从东冲胡同尽处的黑暗中走来。纷纷散退的骑兵们骑着的战马踏碎了入夜之后的宁静,震落了胡同两侧宅院院墙上的积雪。居民们从睡梦中惊醒,轻轻咳嗽两声,点亮烛光,朝窗外张望着。看到那些佩戴着山鬼胸章的骑兵后,他们便自觉地熄了灯,又安静地睡去。 星海国最强的两家道院的院长,在狭小的胡同里相逢。随着贺叶红前来的,还有两名境界高深的主教。半盏茶的功夫里,东冲胡同就已经被巡城司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假装睡觉的居民肯定会想,要打去别处打,别把我家院子砸烂喽! 挑起争端的人是褚颂,他在暗中查探过吉字号的院舍,发现了蓝尾人鱼,因此才将他父亲招了过来。褚颂微微皱眉,心想就为了一尾人鱼,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吧? 显然他还不知道,此事涉及到萱怡公主的权威。 “国王陛下已经默许萱怡公主为接班人,你又何必争锋相对?”贺叶红轻笑道。褚清源比他年长,他对褚清源抱有三分敬意。当然,更多的原因在于他想尽可能地挽救当前的局面。 “一个小丫头,能坐稳王位吗?”褚清源反问道。他的话语里夹杂着戏讽的意味,让赵吉听了直咬牙,柒听了直皱眉。 “貌似你还没资格说这样的话吧?”贺叶红轻挑眉梢,眸中射出凛冽如实质的光芒,使那些站在屋檐上的黑衣人身躯微震,心脏猛烈跳动,仿佛预见了死亡。 褚清源无声而笑,背对着贺叶红。他的目光与萱怡公主交错时,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您觉得您有这个能力吗?” 话音甫落,柒就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趣。她很想重复一遍贺叶红方才说过的那句话,转而用极度冷漠的笑容取代,说道:“皇权在手,是用来捍卫子民的利益,而不是用来掂量。” 褚清源略显惊愕,竟一时语塞。这是萱怡公主回月墟之后两人第一次相见,而且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形里。 他为了打压萱怡公主,动用了数十名高境界教习,这是仁义之人所不耻的。 贺叶红前来解围时,见到那些鬼岭道院的教习,第一反应就是想抹杀他们。囿于战事紧张,而且当下的战争需要鬼岭道院在的协助,褚清源只好咽下了这口气。 褚歌与褚颂兄弟俩黑着脸,不知该如何帮他父亲答话。赵吉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幻音坊,柒故意放走褚颂,她说这样做是欲擒故纵。纵的是褚颂,那擒的人是谁? 擒的是民心,擒的是民意。 柒知道褚颂肯定还会挑起争端,所以故意留了这么一手。或者说,今日因抢夺人鱼一事走进了死胡同,是柒亲手谋划的。 “按照律法,蓝尾人鱼必须带走!”褚清源沉默良久,嗓音有些干涩,将注意力转移到最初的话题上。褚颂来四合院拿人,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为难萱怡公主。有律法在,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南怀锦带走。 柒正准备反驳,贺叶红对她隔空传音道:“公主殿下请勿冲动,事后得国王恩准,再去葵山神宫将人鱼带回来亦可,不急这一时。” 如是,柒便不想与褚清源争执不休。而且,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她之所以把自己逼进这条“死胡同”,是想通过褚清源告诉世人,她不会任人宰割。 星海国五大道院都由私人经营,享有很大的自主权。因此,道院与朝廷之间并无直接联系,也就无人在朝中任职。 褚清源是鬼葵道院的院长,无权直接干涉蓝尾人鱼一案。在他挥手示意后,东冲胡同里走来两位葵山神宫的祭司,以及数名教士。他们在南怀锦的身上布设阵法,防止他逃脱。念完祷告词之后,教士们就抬着南怀锦朝葵山的方向走远。 而胡同外的那些银甲骑兵,也在数十息之后撤离。褚清源看了柒一眼,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像是在给她某些暗示或警告。 随后,褚清源朝两个儿子瞪了一眼,喝骂道:“自讨没趣的蠢物!” 一阵冷风吹过,褚清源便与那数十名教习消失在夜色中。褚歌向萱怡公主道了个歉,就押着褚颂回了西单胡同。 月墟城北的这座不起眼的四合院复归平静。赵吉收剑入鞘,呛啷的金属声很刺耳。他仰望着夜穹,长吁一口气,道:“看来你明天得去一趟皇宫了。” “请国王陛下写一道谕旨,就可以去葵山神宫将蓝尾人鱼带回来。”贺叶红安慰道。他对如今的萱怡公主了解不是很透彻,但知道她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懂得何时坚持,何时退缩。 今年四月份在云崖之南的出云国军营,赵吉想要救她,她却执意要去杀寒川。赵吉用桑田戒将她强行带走之后,她重伤将亡,仍旧执意要去杀寒川。 褚清源看着柒空洞无神的眼睛,暗自叹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点和赵吉挺像。 柒一直保持沉默,她在苦苦思索这一个很不切实际的问题,“我到底有没有能力坐稳王位?” 然而,她越往深处想,就越发现自己顾虑的根本不在于此。 “我本来对王位毫无兴趣,是你们将我逼上了这条死胡同。”柒用恼怒的口吻说道。她很少会有情绪,如今看来是真的怒了。赵吉明白,她对约束并不反感,任何时候都能顺心顺意。但现在,却很难做到了。 “世上从来没有死胡同。胡同是人修建的,当然也有办法拆掉。”贺叶红颇有深意地说道。他能理解柒的情绪反常,不是因为蓝尾人鱼,而是因为她将要面对的敌人太多、太强,肩负的责任太过重大。 “所以呢?”柒冷声问道。贺叶红回答了问题的解决办法,却没有回答问题的起因,这让她很不满。 “一国之君,并不代表所有,更多时候只是一种象征。”贺叶红看着柒的眼睛说道。 柒转过身去,看着暖阁内床单上的那些污渍,似乎明白了贺叶红的意思,又似乎不明白。她的唇角微微抽搐,眼睛干涩,很想哭,却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