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0 人心不古
在接连退了几步之后,庆原的唇间流出浓稠的血,有些发黑,嘴唇也变得乌黑。赵吉急忙冲去抱住倒地的庆原,神色惊恐道:“西绫!过来看看!” 原本连杀两个横川联盟劲敌,天盟的成员势头逐渐起来。但在看到庆原中了血毒之后,尽皆脸色突变。 身披猩红色大氅的师雨妃蹲伏在地,并指按压在庆原胸骨以下三寸处。纤长的指尖上凝着亮蓝色的光芒。她抿着嘴唇,眉头紧蹙,额头上汗浆直流,惊慌地呼喊着:“水魂元!请给我一些水魂元!” 手足失措的赵吉愣了半响,忽然说道:“用我的,我是水系。” 师雨妃握着赵吉的手,微微颤抖着,将大量水魂元引入庆原体内。那些致命的血雾,包含有高度浓度的火属性星元,几乎达到了水雾形态。不经意间,横川靖宇燃烧的血液飘进庆原体内,狂暴地席卷至体内各处经脉。 若经脉被烧断,庆原修为被废不说,极有可能就此丧命。 她咬着嘴唇,镇定心绪为他医治。水魂元在一定程度上能克制火属性星元,庆原的脸被体内的火烧得通红,而后渐渐变为惨白。 “西绫,还有救吗?” 看着气息微弱的庆原,赵吉不禁有些担心。他在雾都、在揽月岛阅尽医术,阅尽天下典籍,知道血毒是横川家族惯用的手段,在临死之前爆发的绝招,常用来与敌方同归于尽。 先前横川樱宇临死前没有瞑目,也没有释放血毒,这才使得庆原放松了警惕。直到横川靖宇狂妄地笑起来时,他才意识到危险的存在。然而,已经晚了一步。 太一西绫连忙说道:“有救,有救!在血毒攻心之前,只要镇住体内的火焰,驱除血毒即可。幸亏我们都在旁边,不然再晚十息时间他就会丧命。” 血毒攻脑,则会瘫痪。血毒攻心,则会死亡。在师雨妃为庆原输送水魂元镇压火焰之时,太一西绫五指按压在庆原的头部,为他驱除血毒。 半响之后,庆原才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黑色的稠血。他苦笑两声,像是在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又像是在嘲笑自己低估了对手。 “总算是醒过来了!”赵吉转忧为喜,咧嘴笑道。 “我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庆原苦笑道。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免不了会犯错。不过,你刚刚那一剑真的很帅,有点像圣域南方剑派离宗的惊鸿,跟谁学的?”赵吉微微挑眉,笑道。 “这个啊……好像是跟一个雾都的黑小子学的。”庆原仰天大笑起来。 旁人不知所语,亦不知二人为何而笑。 …… …… 在赵吉杀来后,横川氏三兄弟接连溃败,横川联盟士气锐减,纷纷退后不敢再战。 横川卿宇涕泗横流,惨叫数声,抱着头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恢复血色之后,庆原坐起身来,靠在师雨妃的肩膀上,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冷声说道:“瞧你那副德行,去死吧!” 只见他单手结印,怒目微瞪,一根手臂粗细的木刺洞穿了横川卿宇的胸膛。 横川联盟败退之后,苍云道院大势已去,场间还有一人败下阵来,颤抖着想要离开。 这名女子曾将国君秘密策划的营救圣域难民的行动泄露给出云国皇室,导致若水道院三千名学员被目川神将的穹顶之阵困住,至今仍有几百名被困在云崖。 更为严重的是,出云国在得知国君的计谋之后,往小河口增派了不少高境界修士。如此一来,国君收复临云道的计划面临挑战,边境诸城不断有无辜的圣域遗民惨死。 华胥国与出云国目前的这个僵局,可以说是她间接造成的。 “到我这儿来!”赵吉冲着人群中的那个人吼道。 场间鸦雀无声,静静地等待着。 “你早就有所察觉了对吗?”那人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退路,不再退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的确,但我没想到会是你。最不可能的人,却成了天盟的细作,成了若水道院的内贼。”赵吉瞪大眼睛看着她。说不上愤怒,也说不上悲恸,而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 “我这条命是你救的,现在还给你。”她徐步走到赵吉跟前,微微仰头说道。 她比赵吉矮了半个头,想要看着他的眼睛就必须抬头。这种不经意之间的仰视,让她的心中产生莫名的畏惧。她实在是太瘦弱了,头发有些枯黄,胳膊腿儿都很细。 “命是你的,不是我的,谈不上还不还。”赵吉忽然心生悲慨,觉着鼻子很酸。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确定我身份的,寒川大人的计划无懈可击,不可能会露出破绽。”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她想,在死之前,我希望你让我死得明白。 “寒川先生的计划确实无懈可击,但他无法确保每件事都那么完美,无法控制每一颗棋子各安其位。”赵吉说道。 众人围在一起,似乎直到此时,他们才意识到内贼就在身边,却丝毫未曾察觉。文雨墨眨巴着大眼睛,扶着虚弱的赵吉。他语气很平缓温和,完全没有想要责备那个内贼的意思。 “寒川先生潜入宫城时,我就猜测他会有所动作,后来得知他是出云国军师,我就开始对身边的这些人都精密的分析。” 赵吉说着,朝众人扫视一眼,接着说道: “你们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话,甚至是每一个眼神,只要是我能捕捉到的信息,我都记在脑海里,包括你。” 他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拉着她颤抖的手,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不怪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错或对总有它的道理。” “三月初,宫城出了许多命案。首先是多名官员遇刺、肖晓暴毙,其次是容枚被暗杀、中书舍人容氏自杀。在确定你的身份之前,我最怀疑的是文雨墨。” 文雨墨抱着他的胳膊,俏皮可爱的面庞埋在他的肩膀,哭笑不得:“呜呜,怎么会是我……” 赵吉揉了揉她的头,安慰了两句,接着说道: “我在宫城生活了三年有余,国君一直对我存有疑心,认为我是圣域的遗民,怕我会图谋不轨,或者破坏他此次借演武试布下的这个局,所以在暗中阻挠我考取道院。寒川先生的目的在于我,他通过周密的安排,甚至不惜让骁勇将军的儿子死掉,就是为了帮我通过武试。事后国君察觉到寒川先生的存在,改变主意让我进入若水道院,想利用我引出寒川先生并围杀。” “在容枚死之前,寒川先生特意在揽月巷现身,让我察觉到他的气息。容枚死去当晚,那位出云国刺客的气息与他非常像,当时我和唐琴屋喝了胡酒,有些迷糊,认为那位出云国刺客就是寒川先生。” “但是第二天,梅兰就从宫城西城门外带回了那位出云国刺客的尸体,寒川先生的这个替身也就失去了作用。寒川先生当时不知道梅兰已经回了宫城,这是他最致命的一个错误。” “寒川先生伺机在飞云大峡谷杀我,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正是利用这一点,与唐琴屋联手,引诱寒川现身,然后道院的教习们就可以围而攻之,将他一举拿下。他是个聪明人,留了一手。在梅兰与苏荷出现时,他知道事情败北,就遁形逃走。” “在进入峡谷之前,我事先与文雨墨商量好,进入峡谷两端幽僻无人的地段,这样才好引诱寒川现身。当时我与她相识不过一天,她没有理由答应我,我也没有理由相信她,但她却信守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合理的解释就是,文雨墨与寒川先生有勾连,所以她有必要在寒川先生出现之前,一直往北走,为寒川先生争取足够多下手的时间。” “苍云道院来袭当天,日暮之前,文雨墨突然告诉我最近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她。这可以当作一种暗示,暗示我寒川先生在场,不要让梅兰与苏荷知道。而且,正是那天晚上,目川神将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就布下了三个穹顶之阵!” “按照往常的规矩,两院的教习不得进入演武试战场,故而退到阵外。殊不知,苍云道院有百余名教习藏身于小河口各处。” “后来三个横川小组相继出现,唐琴屋告诉我国君的真实意图是假借演武试的幌子,趁雪国与南山国交战,收复临云道,为日后抵御雪国与南山国的侵略做准备。而我们这些若水道院的学员,则负责疏散边境诸城沦为奴隶的圣域遗民。之所以等到苍云道院败退之后,才对出云国驻扎在星都诸城的军队发动进攻,是为了防止苍云道院的学员妨碍我们的疏散任务。” “直到横川靖宇用云门剑重伤我,文雨墨舍命相救的那一刻,我才排除了她的内贼嫌疑。” 说完,赵吉将文雨墨揽入怀中,握着她的手。文雨墨很感动,很激动,觉得很温暖,无声地哭着。 唐琴屋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嘴角微微抽搐,说道:“说来说去绕了这么大一个圈,你最终怎么确定她身份的?” 她,指的是唐琴屋身旁的瘦小丫头。 “因为一个很不起眼的细节。”赵吉笑道,“文雨墨的嫌疑洗清之后,我就开始回想先前的种种事情。峡谷试练时,你也在场。当时熔浆喷发,我让你们退后。我记得你当时让玉奴发射信号弹求救,但是她并没有发射,真正发射信号弹的倒是墨字号的韩斯。” 赵吉盯着玉奴的眼睛,终于解开了谜团,说道:“岩浆喷发导致场面混乱,对于寒川先生来说,是下手的最好时候!你迟迟没有发射信号弹,就是在帮他争取时间——你或许可以辩解为,当时正处在危急关头,手忙脚乱中把信号弹掉在了熔浆里——熔浆稍微平息之后,他就出面想要取我性命。若不是梅兰与苏荷及时出现,想必我已经魂归天地了。” “知道国君真实意图的,只有唐丞相、唐琴屋、章主教、苏荷、梅兰,这些都是他最信任的人。而你作为唐琴屋的贴身婢女,是最可能窃取这些机密的人。” “容枚的死,不过是寒川先生的虚晃一击罢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误以为是两派纷争所致,其实是他在为你制造接近唐琴屋的机会。” 此时此刻,人们才明白事情的真相。他们或气愤、或恼怒、或指责、或可怜她……但都保持沉默。 沉默了许久,玉奴泣声说道:“我真的很佩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