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古代朝堂(十)
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周重煜身上的伤口好了不少,也可以用拐杖走路了。【】 他决定动身回京,因为他已实在在外面耽搁了太长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里虽然仍有京中的消息传来,道是一切如旧,但他的心中却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他想他或许应该回去了。只是他仍命从京中带来的大部分人手继续寻找章天礼的下落,而且不只要在那山中找,这附近的城镇村庄也要一一去找。 哪怕希望已十分渺茫,他也不会放弃。只要一天没有见到尸体,他就不愿意相信章天礼真的已经死了。 周重煜躺在宽敞的马车里,呆呆地看着一侧的车窗。车窗是关着的,窗上的帘子却未放下,初秋的阳光仍是暖洋洋的,透过窗格照进来,照到他的一只手臂,可他却只觉得从心底透出彻骨的寒,而且仿佛怎么样都不可能再暖起来了。 他所乘的马车已是当世最好的,如此急速前行,却不免还是有些微的颠簸,只是现在这颠簸却远没先前那么厉害了,想是道路愈渐平坦了。 刚才似乎有人跟他说,已经进了京城的城门了?…… 恍惚间,他这样想着,下一瞬,意识却又游向了虚空之处,胸腔却似被个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喘不过气,又一下一下地抽痛起来。 在他闹起来那次之后,他看上去竟渐渐地从伤痛中走出来了,他的眼神不再空茫,他似乎恢复了从前的镇定冷静,更在不久之后就决定回京,好像已经打算重整旗鼓了一般。 这远比当年他走出韩秋声之死的阴影快上了许多。 但是,这只是因为他已经能够更快地将悲痛掩藏起来。 实际上,他根本就还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每每四下无人之时,哪怕没有刻意去想他受的伤,没有刻意去想章天礼,痛苦也会如带刺的藤蔓一般将他紧紧缠住,让他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想他或许永远也无法从这无尽的折磨中逃离出去了。 但他并没打算有意逃离。 因为他竟隐隐觉得,这些是否便是他让章天礼受到那些伤害、甚至悲惨身亡的惩罚? 倘若如此,那么他理应承受。 而且,假若受到这样的苦楚,能让章天礼活着回来,那么他便是受得再重一些,又有何妨呢? 远处忽的传来一阵马蹄声,似乎是几十骑一齐奔驰过来,听来颇有些震耳。 周重煜恍然一惊,心里忽的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来,他忍不住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来,一只手推开了车窗,向外望去。 在那片亮得耀眼的阳光下,他看见有两列骑兵从街道的另一头踏烟而来,他认出了那些人的衣着——他们是京中禁卫。 为首的那人看服饰正是那禁军统领,他体形精壮,神色强悍,看他跨在马上的姿态,便可知他是一位身手矫健的高手。 然而周重煜却对这人没有半点印象。 这当然已经不是他的人了。 而他的人去了哪里,已不言而喻。 禁卫军们很快靠近了他们,将他们迅速围拢起来,行动间十分训练有素。 为首的那人带来一道圣旨,他们只得接旨。 原来竟是皇帝知他已经回京,便宣他入宫,他们特奉谕旨前来护送。 周重煜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那一切事物似乎都摇晃了起来,在这刺眼的天光下渐渐融作了一片,白花花的直晃人眼,让他看也看不清。 他觉得前方已有一个准备妥当的陷阱在等待着他,但是此时他除了跳进去之外,别无选择——难道他还能公然抗旨,命手下之人在这里同禁卫军打起来不成? 何况他身边并无多少人手,他自己右腿又已经残疾,就算当真打了起来,也是毫无胜算。 没想到,每回当他以为他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再也不会受到比当前更厉害的折磨的时候,现实总是要给他更为沉重的一击,将他打落到更深的泥沼里去。 周重煜终于放下了窗子,他突然感到很累,浑身的力气都似被彻底抽空了,他先前的不安已经落到了实地,他反而便不再担心了,他无知无觉地躺回了榻上,任由马车继续向前驶去,驶向那等待他的结局。 他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正如他的未来一样。 周重煜到底是在外面荒废得太久的日子,也受了太过沉重的打击与伤害,以致破绽百出,生生将打倒自己的机会双手奉到了别人面前。 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受制于人,更何况是本该将整个天下都握在掌内的帝王?那皇帝就算再如何温吞胆小,也终于没有愚蠢到放弃这绝妙的时机。他大刀阔斧地干了一场。 被人拿下的时候,周重煜甚至已经没有一点意外了,所以他也根本没有反抗。虽然倘若他当真反抗起来,即使右腿已残,凭着他往日的武功底子,就算逃不出皇宫,也尚可负隅顽抗一会儿,教他们不能轻易将自己擒下,费一阵子工夫——但这却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被按在大殿的地面上,右腿因为下跪的姿势刀绞一般的疼,地面冰凉刺骨,他的衣衫却已湿透——全是痛出来的冷汗。 那往日他颇为瞧不起的皇帝此刻正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着他,而从前那一班与他作对、却完全没被他放在眼内的大臣们,正在审讯着他,宣布他所犯下的罪行。 他的意识已经痛得不大清楚了,只依稀听到一些什么“欺君擅权”、“结党营私”、“紊乱国政”之类的词。 条条罪行都是那般的严重,全无半点回旋余地。 岂非……该当……斩立决?……待我死后……却能不能见到韩秋声?……章天礼呢?…… 神志模糊间,周重煜这样想道,然后终于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中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