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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里,顾笙一路直奔前院,长随却禀报说:九殿下午后就已经受皇后召见,出了府。【】 顾笙魂不守舍的在前院来回踱步,等不着人归来,便疾步出门,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卧房,她就屏退所有侍婢。 兜里揣着一封信和一串珠链,已经等不及,她想先把东西全烧了,再等九殿下回府商议对策。 石榴遵照吩咐端来火盆后,也被她打发出门,顾笙关好门窗,匆忙将信拿出来看了一遍。 由于极度的紧张,信上每个字儿她都认得,连起来竟然读不出是什么意思,顾笙急得闭起眼睛,反复深呼吸,睁开眼,又顺了一遍,终于颤着手把信读懂了。 字迹已经来不及核对了,她也没那个本事分辨真假,更不可能请外人对比。 光是熹妃信中字里行间那疯狂的激进词句,就已经吓得顾笙眼前阵阵发黑。 那封信里,熹妃竟然说她会照“九殿下的要求”行动,这简直是铁板钉钉的谋反。 顾笙甚至怀疑熹妃是故意伪造了这封信,从而报复九殿下长时间没有进宫探望。 可就这点过节,犯得着玉石俱焚吗? 顾笙没时间多想,将信递到火盆里的时候,稍犹豫了一下,担心自己烧掉信,会毁掉洗清罪名的证据,该不该等九殿下回来再做商议? 心急得犹如万蚁噬骨,她起身在火盆旁来回踱步,又冲门外喊了一句:“遣人去正院守着,殿下一回来立即来向我禀报!” 外头的侍婢应声称是。 顾笙耐着性子又在卧房等待了片刻。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过不了多久,她就再也熬不下去了,毅然的决定:先毁灭证物。 信是撕成小份一张张烧毁的,稍有烧不完全的,她都用火钳捏出来,对着火化成灰烬,连一片碎屑都没留下。 可那串碧玺不好办。 这串手链不用说烤融了,连烤黑都困难。 搁在火上烤半天,拿出来一瞧,金子部分还稍有些变化,碧玺珠子连颜色都没改变,停在空气中没一会儿,手一摸,链子还是凉的! 脑袋里嗡嗡直响,想起临走前江晗问她要不要帮忙溶掉,顾笙不禁蹙起眉。 金子还能用王水化掉,她却奈何不了碧玺,得去炼铁铺子里找人帮忙。 顾笙打定主意,便将手链揣回袖笼里,披上大氅,准备出府。 刚到院子门口,却见前院的小太监急慌慌的跑来通报:“主子,皇后宣您入宫。” “现在?”顾笙大惊失色,这都申时过半了,宣她进宫是有什么急事? 顾笙急得焦头烂额,她又不是超品皇爵,皇后的宣召,她哪敢找借口推辞? 打眼就瞧见宫里来的太监弓着背,碎步往小院走来,浮尘搭在手腕上,一颠一颠的随风飘荡。 顾笙揣着手链的那条胳膊都紧张得发麻,忽然想起,方才前院的长随禀报,说九殿下也正在皇后那里。 顾笙像是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好像只要能见着江沉月,一切困难就会迎刃而解,所以立刻准备去宫里。 借着回屋换衣裳的时间,顾笙把那条烫手的链子,藏进了床下的箱子里。 临走前,她吩咐石榴守好卧房,任谁也不许进去。 入了坤宁宫,顾笙被宫女领进隔间,规规矩矩的给皇后请安,落座时,才敢用余光四处搜寻九殿下的踪影。 江沉月就坐在皇后下手的圈椅上,自顾笙进屋后,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可毕竟是在母后面前,两人也并未特意打招呼。 顾笙与九殿下只隔了一张茶几。 以为见着江沉月,心就能安定下来,可一对上目光,她心里压抑的恐惧与惊慌仿佛开了闸似得,眼眶一下就红了。 顾笙急忙拿起茶碗,低头抿了一口,以掩饰失态。 江沉月随即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弯腰伸手覆住她冰凉的手背,似乎是要取过她手中的茶杯。 一股暖意从手背上蔓延开来,顾笙诧异的抬起眼,四目相对的瞬间,江沉月低声对她耳语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顾笙干涩的嘴唇微微哆嗦着,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什么样,不过大概能猜得出来。 她用微不可闻的嗓音回答道:“殿下,什么时候能回去?仆有急事跟您说。” 江沉月眸光微微流转,没有回答,顺势接过她手里的茶碗,直起身,递到一旁宫女手中,吩咐道:“凉了。” 宫女立即换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甜茶。 “诶哟!”皇后立刻用帕子掩口,故作不悦的玩笑到:“当着母后的面也不知收敛,这是想羡慕死谁呢?” 江沉月侧头看了皇后一眼,垂眸勾起唇角,只回了一个略显克制的微笑。 皇后立刻满面慈爱的抬手吩咐:“都来了,就上菜罢。” 顾笙顿时急切的抬头看向江沉月,她可不想留在坤宁宫里用膳,想让九殿下赶紧推辞,带她回府。 江沉月此刻已经察觉出异样—— 皇后一下午似乎是有意牵绊住自己,如今连笨伴读都宣来了,看来,皇后是出于某个原因,受了父皇指使。 虽然尚未看出缘由,但可以肯定,今日不论找什么理由,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只能耐着性子,等着看父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顿晚膳吃得食不知味,顾笙几乎是难以下咽,九殿下的注意力也一直在她身上。 皇后自然而然也陷入了那两人营造的低气压之中,忽然听江沉月开口询问:“母后,父皇让你什么时候放咱们走?” 皇后顿时身子一绷,面上露出尴尬之色—— 这算是撕掉那层窗户纸了。 皇后其实也是一头雾水,皇帝忽然密旨让她先后传召珞亲王和九王妃,她觉得,无非又是有关和亲公主的事情。 可被江沉月这么一问,皇后就有些慌了,反过头来问对方:“你怎么知道是你父皇让你来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江沉月垂眸捡起桌上的湿巾,仔细擦干净嘴,沉默片刻,低声回答:“如果待会儿父皇宣儿臣觐见,请母后立即封锁后宫消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暂且不要让尤贵妃知道。” 这话一出,皇后和顾笙顿时脸都白了。 “什么意思?” “殿下!” 皇后立刻瞪圆了眼睛看着江沉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别担心,”江沉月挑了挑眉峰,淡然自若看向眼前两个几乎吓瘫的女人:“儿臣八成是被哪个王八羔子摆了一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等着瞧他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顾笙禁不住浑身打颤,双眼盯着江沉月,嘴唇翕动,想说出熹妃的事,却又不敢当着皇后的面。 江沉月似乎察觉了她急切的恐慌,侧眸看向顾笙,伸手握住她冰凉的爪子,举到唇边啄一口,淡金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狡黠:“别着急,出门前孤帮你喂过小花,晚点儿回去也饿不死。” 顾笙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哪还有心思玩笑,刚想着豁出去,当着皇后的面借一步说话,外头就传来宣召—— 正如九殿下所料,皇帝的召见来了。 顾笙和皇后恨不得扒在江沉月身上一起跟着,可终究不能耽搁,只能眼睁睁看着九殿下走出门。 顾笙一路追到乾清门宫门口,不敢叫出声,只能对着江沉月的背影不断小声呢喃:“仆等你回来。” ** 九殿下被引进大殿,一进门,就扫见在场的三位阁老,以及六科给事中的十多位言官。 江晗就立在父皇御案边,御案前还跪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是熹妃。 后头依次跪着两个工匠打扮的男人,不像是宫中的侍从。 阵仗可真不小。 刚走近几步,还未来得及行礼,皇帝就沉着一张脸,随手捏起御案上的一叠信,劈头盖脸砸向江沉月。 江沉月不慌不忙的弯腰捡起信,抽出信纸,扫了一遍信上的内容。 皇帝压着怒火低声道:“你给朕解释解释。” 江沉月挑眼看向一旁站着的江晗,耸耸肩道:“父皇息怒,这字儿不是儿臣的,可能得二姐亲自解释。” 殿内顿时满座哗然,大臣们窃窃私语。 皇帝到底心里是偏着这个小皇爵的,一听这话,立即用眼睛狐疑的看向身旁站着的江晗。 江晗淡定自若的转身回禀:“父皇明察,熹妃娘娘已经伏法,等陈大人搜查回来,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江沉月挑眉看向江晗:“是么?那在水落石出之前,还得烦劳二姐简单叙述一下前情,否则孤还真不知该认哪项罪名。” 江晗礼貌的笑了笑,看向给事中大臣王俐,吩咐道:“王大人,把你查到的罪证给珞亲王说一说。” 王俐躬身受命,转而铿锵有力的说出,如何查出熹妃与珞亲王结党私通的经过,以及让那两个制作碧玺十八子的工匠,招认罪名的经过。 江沉月姿态散漫的听完他愤慨万分的指认,没作任何反驳,而是面色如常的转过身,迈步走到熹妃跟前,侧身单膝蹲跪在她身旁,和声细语的询问:“娘娘,那些信真是您写的?” 熹妃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木讷的转头看向九殿下,猛一哆嗦,立即以头碰地,尖声哭喊道:“对不起!对不起!那手链是妾身自作主张打造的!与殿下毫无关系!” “别急。”江沉月扶起她左肩,继续问道:“那些信是谁给你的?” “阿九。”江晗骤然打断问话,沉声道:“用不着狡辩了,你为了掩人耳目,利用我对你的信任,从中替你传信,我何曾想到,你会与熹妃有这层勾当! 若不是王大人查出这件事,还有谁能接触到这些信件?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江沉月不怒反笑,偏着脑袋眯起眼:“孤利用你传信?这还叫聪明?那还不如利用父皇传信来的安全呢。” 皇帝早习惯了自家小皇爵这一副散漫嬉笑的模样,不论多大的事儿,从九皇女口中说出来,似乎都像个玩笑。 殿中的气氛,也随着这不太激烈的对峙而缓和下来。 原本,众人就没法理解珞亲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大家心知肚明,这位皇爵对于争储,始终属于烂泥扶不上墙的状态。 西疆一整片势力,九殿下都死活不肯收下,何至于白给的不要,暗地里却跟个不受宠的妃子结党谋反? 可真凭实据都摆在眼前,熹妃那点脑容量,想伪装嫁祸都装不像。 如果真在珞亲王府搜出那串碧玺十八子,那就确实是罪证确凿了。 再想想珞亲王自小就让人捉摸不透的行事作风,如今闹出这事儿,似乎也不算奇怪。 江晗看得出,眼前的九皇妹根本没把这事儿当回事。 没错,以江沉月的脑袋瓜,这事如果细察,两天内就能正儿八经的“水落石出”。 不多时,殿外传来一群皇家侍卫特有的整队步伐。 紧接着,身穿正三品官服的锦衣卫指挥使捧着尺长的木箱,踏进大殿,单膝跪在御前道:“回禀皇上,这只木箱是从清漪园天水阁的卧房中搜出,里头有一串珠链,与图中赃物外形吻合。 侍卫在搜查那间卧房时,受到府中婢女激烈的反抗,说是主子不准任何人入内。” 说完,指挥使当众掀开了木箱,将其中的手链小心翼翼的捧出来,交给太监,呈敬给圣上。 皇帝接过珠串,举到眼前,细细看了头珠上的刻字,立时气得拍案而起! 他素来偏宠九皇女,奈何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他省心,行事古怪难测—— 当年一批批佟史送到尤贵妃宫中,江沉月一一回绝,却又在皇后千秋之日,强占了一个身份低贱的子爵之女。 西疆公主迫切求亲,皇帝有意将西疆实力归与九皇女手下,却被强硬推拒。 如今,皇帝已经在太和殿上的遗诏上写下了九皇女的名字,却没想到,又来了一出谋反的戏码! 一股怒火冲上脑门,压下了理智,祁佑帝猛地将那手串砸在江沉月脚边,呵斥道:“你这孽障!你……你……” 一旁贴身老太监急忙上前扶住皇帝,满殿的大臣跪了一地。 “父皇息怒。”江沉月一改散漫的态度,正色躬身道:“这珠串定然是由jian贼藏入儿臣府中,企图栽赃嫁祸,还请父皇命宗人府严查此事经过。” 江晗闻言忽然叹了口气,眸中满含失望:“你还不肯认罪吗?” 她迈步走向江沉月,鼻尖相抵的距离,压低嗓音道:“继续查下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见江沉月目含嘲讽,江晗随即俯头靠近,耳语道:“珠串是在阿笙卧房里找到的,她如今尚未接受册封,得不到超品家眷的律法庇佑,若真查出些什么,你的九王妃怕就保不住了,二姐也于心不忍。” 江沉月淡金色的眸子骤然紧缩,一时间脸色煞白,脑海中浮现起顾笙方才惊恐的面色,僵硬的转向江晗,轻声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江晗冷笑一声,没有回答,脩然转过身,拱手对皇上道:“父皇,儿臣也怀疑此事有诈,为证实阿九清白,务必请宗人府并都察院同时调查!” 皇帝合上双眼,沉声道:“传都察院御史。” 江沉月仍旧默不作声的站在大殿中央,仿佛周围的一切都瞬间化为乌有,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 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摆脱不了稚嫩与靠不住的形象,直到这一刻才发觉,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成熟与担当,会在命运赋予劫难的那一刻,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人,都是在一瞬间长大的。 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那些自信,会刹那间全部化为泡影。 一直以为,自己就像史书上那些叱咤风云、制霸四方的胜者,却不知道,那些真正能走到最后的英雄,千百年间也只出了那么几个。 自己从来都没那样的运气。 书上只教会江沉月如何游刃有余的做一个英雄,却没有提及,那些倒在半路的无能者,如何才能以稍微体面些的姿态,面对绝境。 所以,江沉月只能僵硬的屈膝,缓缓跪伏御案前,像个真正的废物那样,以头触地,哀声回应—— “儿臣,认罪。” 江晗微不可查的扬了扬嘴角。 她赌的就是江沉月不敢拿顾笙冒险。 ** 坤宁宫里,初冬的夜晚寒凉,皇后见九王妃还僵直的立在宫门前等候,便亲自走到顾笙身旁,温声嘱咐:“晚上风凉,回屋等吧?” 顾笙回过神,低头羞怯的回道:“谢母后体恤,笙儿想再多等一会儿,殿下该是快回来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