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榆钱饭
距离四九城的最后一场雪落下不过十来天, 屋檐上、道路旁的积雪便慢慢开始消融。 春天的脚步大踏步的走近, 阳春三月带着笑脸, 闯入了日子紧巴巴的人们面前。 榆钱也日益成熟,到了可以采摘的时节。 对于很多日子难熬的普通人家来说, 春天的到来,也意味着日子总算可以松快一些。 三月里的榆钱,四月里的香椿,五月里的洋槐花, 都是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 也能为餐桌上不多的选择里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它们有的可以生吃,有的可以裹上面粉蒸着吃, 有的可以拌着吃或是炒鸡蛋。 不管怎么吃,都能或多或少的节省家里不多的定量。 这天早上,林放刚刚打开房门, 秦淮茹家的小子棒梗,就一头是汗的捧着一个簸箕跑了过来。 看到林放开门,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大喜:“林叔,你起来了呀,太好了! 我打了些榆钱下来,我妈让我给你送点儿,让您尝尝鲜!” “嚯!榆钱啊?这可是好东西!” 林放接过簸箕,笑着道:“等着,我腾一下,你把簸箕拿回去。” “不用了,林叔!” 棒梗擦了一把汗,就要跑:“我妈说了,簸箕放您那儿,空了她来拿!” ‘啧!’ 林放听懂了这个暗示,心头微微一荡。 小寡妇到底是要到底……还是要来拿什么,这不显而易见么。 对比来看,小寡妇这恢复速度可真是够快的。 “别急着跑!让你等着!” 林放再次拦下棒梗,把簸箕拿回屋里,拿了两个纸包出来, 他道:“给你的,辛苦了啊!不能让你白跑一趟,叔这里没那个规矩! 一包什锦果脯,一包羊角蜜。记着跟你妹妹分着吃,别全吃了!” “好嘞,谢谢林叔!” 棒梗接过两个纸包,嘴上在笑,眼睛却红红的,眼泪差点掉出来。 七八岁正是熊的翻天的年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说难听的,那真是猫嫌狗憎谁看了都想踹两脚的讨厌年纪。 他又没了爸,一家五口,就他一个男的。 在外面遭人欺负,回家都不敢吭声。 但凡多说一句,秦淮茹气的肝疼,也只能默默流泪; 贾张氏倒是不哭,却也只会絮絮叨叨的骂街。 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棒梗每次在外面被人欺负,都不愿意回家, 只能像是一只幼兽似的,自己找个地方默默舔舐伤口。 棒梗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一声“辛苦了”。 哪怕这句话如此的微不足道,却是对他尊严的第一次肯定。 棒梗站住院子里,一动不动。 他想走,脚下却没了力气。 他觉得哭出来丢人,眼泪却像是拧开了的水龙头似的, 止也止不住,啪嗒、啪嗒的就往下掉。 林放给了东西,就想着先把榆钱给做了,正好让老太太尝个新鲜。 谁曾想,好端端的,棒梗前一秒还笑着道谢, 这会儿就捧着两个纸包,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掉金豆子。 “怎么擦啊,爷们?” 林放蹲到棒梗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手绢递过去, 他道:“先擦擦,谁欺负你了,跟叔说一声, 要是你的不对,咱改,要是他的不对,叔帮你收拾他!” 一声“爷们”,一声“叔帮你收拾他”, 戳中了棒梗幼小的心灵,他顿时再也无法克制,哇哇大哭起来。 一边哭,他还一边抹鼻涕, 还很强撑着辩解道:“叔,我没事儿,没人欺负我! 我就是……就是……想我爸了! 我爸……我爸肯定也……也喜欢吃果脯和羊角蜜!” ‘嚯!这小子嘴还真硬!’ 林放也不得不佩服棒梗嘴巴够硬,哭的都上气不接下气了, 还能强撑着不倒架,也算是个狠人。 也就是他爸死的早,他也没个兄弟帮衬, 要不然指定比刘光福、阎解旷那两个小街溜子强。 “行啦,既然没人欺负你,那就别哭了。” 林放拍了拍棒梗的脑门,出奇的,这小子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 头发居然还挺柔顺,看来小寡妇平时没少帮他打理, 之所以头发还是那么乱,估计也是一大早跑去爬树摘榆钱给闹的。 林放接着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真要想哭,自己找个地方偷偷哭两声,别让人看见,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棒梗听到林放前面两句,还强忍着、憋着点头, 试图证明自己是一条小男子汉,可听了林放后面两句, 忍不住笑了一声,想要憋住没憋住,反倒喷了两个鼻涕泡出来。 “得嘞,能哭能笑,那就是没事。” 林放又拍了拍棒梗的脑门,道:“家去吧,手绢送你了,回去记得洗洗再用!” “谢谢叔!” 棒梗扭头就跑,跑一半又回来,郑重的给林放鞠了一躬, 他道:“叔你是好人!” ‘骂谁呢!这破孩子!’ 林放虚着眼,看着棒梗跑出后院。 要是棒梗知道林放睡了他妈,指定不会说这句话! “谁家熊孩子!没完没了,号丧呢?” 西厢房房门突然打开,许大茂头发乱蓬蓬的,披着一件大衣跑出来, 左看右看,没看到有小孩,倒是看到林放站在院子里。 林放视力很好,他只是扫了许大茂一眼,就觉得眼中的画面似乎有亮点, 他顺着西厢房敞开的房门往里一瞧, 从他这个角度,居然能瞧见西厢房竖对着大门的木床。 床上还趴着那么一位,枕头压着脑袋,被子裹住了上半身, 却有两条长腿直愣愣的伸在外面,也不觉着冷。 许大茂看到林放,脸色有点讪讪, 在他看来,林放跟何雨柱走的有点近, 是他应该拆散和团结的对象,可时间总是不凑巧, 也不知道林放整个在忙个什么, 他不下乡的时候,两人总也碰不着面儿。 昨儿个公粮交多了太累,他好容易睡个懒觉, 就被棒梗吵醒,忍了又忍实在睁不开起床, 却还是被娄晓娥给踹起来开门, 他人出来了又没抓着棒梗,正憋着气,却又看到林放。 一时间,许大茂还真挤不出笑脸。 他只能勉强道:“小林师傅在呢?没去上班?” “一会儿就去。” 林放收回视线,敷衍道:“正准备弄点吃的呢,得嘞,你忙,我去准备早饭。” “您忙!您忙!” 许大茂应和了两声,嘀咕着进屋关门, 虽说已经春天了,可这一早一晚还是有些冷的, 倒春寒卷起来的寒风凉起来也不是那么好受, 他大衣一甩,就往被窝里钻。 “哎呀,你干嘛呀!” 娄晓娥直接就是一脚,差点把许大茂给踹到地上:“冷死了!” “我上床,我干嘛!” 许大茂有点不忿,却又理不直、气不壮, 他嘟嘟囔囔的道:“你冷,我就不冷啊?一大早就让我去开门,我也困着呢!” 娄晓娥卷了一大半被子,只给许大茂留下窄窄的一条。 她这边裹的热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反倒是许大茂,哆哆嗦嗦的进入了梦乡。 “给我倒杯水去。大茂,大茂,许大茂?” 娄晓娥叫了几声,见许大茂没有回应, 她起身看了许大茂两眼,见他呼吸均匀,不像是装的, 气呼呼的起来,批了身衣服,自己给自己倒水。 水喝下去,她又想躺回床上去,却隐隐约约的闻了到了一股清香, 也不知道是什么好吃的,完全是娄晓娥没有接触过的味道。 这下,她彻底没了再躺回去的心思,匆匆把衣服穿戴整齐推门走了出去。 顺着香味,娄晓娥很容易就找到了正在游廊台阶上蒸榆钱饭的林放。 榆钱饭做起来很简单,只要摘掉杂叶,只留下铜钱似的翘果,清洗干净以后拌上面粉, 直接上锅蒸熟就行。 这会儿已经蒸了个差不多,榆钱饭的香气已经开始四处散溢。 林放正在捣蒜泥,这蒜泥他打算多捣一些,一部分舀出来拌榆钱饭, 只要再放点盐、醋、生抽、辣椒油,再滴上几滴香油,就是一顿爽口的美味。 另一部分蒜,林放准备等会儿再丢两个鸡蛋进去,捣个鸡蛋蒜, 这个只要简单加点盐,味道就已经足够, 要是再点几滴香油,味道又能提升一个层次。 这样简简单单两个菜,吃起来不要太下饭,林放一顿都能多造几个馒头。 “放子,你这是弄的什么呀,怎么这么香!” 娄晓娥扶着膝盖站到炉子面前,伸头探脑的试图看个究竟, 撅着的大腚丰腴的都快把裤子给崩破了。 林放扫了一眼,默默的挪了挪位置。 一大早火气旺盛,不宜多看。 锅盖都没打开,娄晓娥还想看出点什么,能看出来才奇怪,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生出蹭吃的企图:“闻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也想吃!” “榆钱饭,穷人家救命的东西。你没吃过?” 林放才问出口就反应过来, 他接着道:“你没吃过倒也正常,你可不缺吃的!” “我怎么不缺啊?” 娄晓娥白了林放一眼,道:“起码你说的什么榆钱饭我就没吃过! 还有,你往蒜里面丢鸡蛋干嘛,这是什么新鲜吃法?” “也不算新鲜。” 林放手上动作不停:“这叫鸡蛋蒜,ah较为常见的一种家常小吃, 作用类似咸菜,很下饭!” “好香啊!” 随着林放冲击的动作,蒜和鸡蛋都被捣成酱,两者充分混合之后,香气十倍的放大, 娄晓娥止不住的吞咽口水:“什么时候能吃啊?” “你男人还在家呢,你也不知道避避嫌!” 林放瞧了娄晓娥一眼,这女人居然还撅着个大腚,侧对着他, 简直不知收敛! 他道:“你要不要去问问看,你适不适合来我家蹭饭。” “用不着问他!” 娄晓娥大手一挥,道:“我们家我说了算!” 林放笑着点头道:“成啊,你说了算,那你去把我奶奶叫起来,一会儿等着吃就成。” “那我可真去叫了啊!” 娄晓娥喜滋滋的跑去正房,正要敲门,房门从里面被打开, 老太太精神抖擞的出现在她面前。 “老太太,您起了呀!” “饿了。” 老太太憋着嘴在笑,不像是在笑,倒像是在卖萌, 她捂着肚子道:“昨晚上没吃饱,饿醒的!” 林放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有些哭笑不得:“奶奶,可不是我故意不让你吃饱啊! 晚饭您要吃肉,我做的可是红烧肉,虽说吃起来不腻,可油水十足, 我担心您吃坏了肚子,可不敢让您多吃!” “老太太,您昨晚上吃的是红烧肉啊?!” 娄晓娥咧着一张嘴,似笑似嗔的挤着鼻子冲老太太撒娇:“吃好吃的, 您也不想着我点儿,还让我给您买鞋,下次我可不干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得,您又听不见了!” 娄晓娥好气又好笑的扶起老太太道:“放子让我扶您坐着, 一会儿咱就开饭了!” “开饭好,我想吃肉!” “老太太您可真成,一大早就想吃肉!” 娄晓娥这下更是哭笑不得,她道:“哪儿有大早上就吃肉的? 放子做了榆钱饭,还弄了个什么鸡蛋蒜,说是就着馒头吃很下饭!” “榆钱饭?那可是好东西!” 老太太想起了从前,那时候,老头子还在…… 不,他还不是个老头子, 他就爱吃她做的榆钱饭,还说想一辈子都吃她做的榆钱饭…… 老太太脸上带着笑,眼眶却慢慢的红了, 她侧过身,轻声道:“我已经好久没吃了……” 娄晓娥没注意到老太太在掩饰悲伤, 她笑着应和道:“那感情好,正好今天放子做了榆钱饭, 您好久没吃,我没吃过,咱们一起尝尝鲜!” “好,一起尝尝鲜……” 老太太答应着,眼神恍惚,不自觉的又陷入回忆当中。 林放拌好榆钱饭端了一个盘子一个蒜舂进屋, 榆钱饭装在了盘子里,鸡蛋蒜却是放在蒜舂里直接调的味。 看到林放把蒜舂都端了上来,娄晓娥眼睛都睁大了。 她几曾见过这么粗犷的吃法? 哪有人吃饭,还把调味的工具都端上来的,这怎么吃啊! 却见林放拿过馍篓子,把它掀开,取出还在冒着热气的馒头, 先递给老太太和娄晓娥,才拿了自己的,把馒头掰开之后, 直接拿起蒜杵,往馒头缝里里外一蹭, 蒜杵上的蒜和鸡蛋酱就被蹭了个一干二净。 林放拿起馒头就往嘴里塞,很快就露出陶醉的表情。 “真有这么好吃?” 娄晓娥满脸都是不信,她并不觉得蒜和鸡蛋是什么合适的搭配, 她更偏爱番茄和蒜的结合,那才是天生一对, 她嘀咕了一句,就夹起一筷子榆钱,塞进嘴里,又轻轻咬了一口馒头。 随着她的咀嚼,一股极为特别的清香在口腔里慢慢被压榨出来, 那是一种没有吃过很难想象,又很特别的美妙味道, 明明是酸辣可口的料汁,却根本就压不住榆钱清香中透着微甜的本味, 或者说,料汁压根就没有压制榆钱味道的想法,而是在衬托它的存在, 两相结合,让人吃了一口想两口,吃了两口想三口,欲罢不能。 娄晓娥咣咣一通造,一个馒头就吃下了肚, 她拿起第二个馒头的时候,看到林放和老太太吃鸡蛋蒜吃的很香, 她一时没忍住,小小的夹了一块放在馒头上, 试探着问道:“你们不会骗我吧?真的这么好吃?” 林放都不带搭理她的,美食这东西,味道越是刺激,适应面就越窄。 哪怕他把鸡蛋蒜夸出花儿来,不能接受的,始终不能接受。 哪怕他一言不发,能接受的都会觉得鸡蛋蒜味道美妙到突破天际。 老太太很喜欢娄晓娥,没想林放似的不搭理她, 她笑呵呵的道:“娥子你试试看,喜欢就多吃点,不喜欢就给我大孙子!” 娄晓娥没从林放那里得到回应,略微还有点小生气, 听了老太太的话,她一下子又开心起来:“老太太,还是您好! 不像有些人,当了个小司机就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还摆起了臭架子,哼!” 娄晓娥嘴上嘀嘀咕咕的,这并不妨碍她把夹了鸡蛋蒜的馒头塞进嘴里。 这一进嘴,她顿时发现了新天地。 “这……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一会儿你加了香油进去,会更好吃的。” 鸡蛋蒜和榆钱饭不同,榆钱饭好歹是榆钱裹了面粉,又浇了蒜, 撒了盐、醋、生抽、辣椒油,还滴了香油,这味道丰富滋味十足是应该的。 可鸡蛋蒜它凭什么? 它就只是放了点盐,了不起也就是林放把香油瓶也放在了她旁边, 示意那也是可以加进鸡蛋蒜里去的。 娄晓娥更不服气的打开香油瓶,滴了几滴香油在蒜舂里, 她还不服气的道:“我倒要看看还能多好吃!” 娄晓娥重新夹了些鸡蛋蒜放在馒头上, 一口下去,整个人都被震麻了。 就这么简单的搭配,可它就是这么好吃! 林放准备的这顿简简单单的早饭,简直刷新娄晓娥的三观。 榆钱饭和鸡蛋蒜,所需要的食材简直太简单了些。 可味道,却不输给娄家的厨子精心准备许久的大餐。 这让娄晓娥有些不能接受,她觉得她这些年,被自家厨子糊弄惨了! 自家厨子可是有名的大师傅,林放就算厨艺再厉害,也不可能比他强出太多吧? 一定是自己被糊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