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一年后。【】 北秦王宫,已入夜。 新帝莫凌方四岁,先王驾崩后,新帝很是依赖生母。新帝生母乃朗城西家嫡女西云焕,如今被宫内尊称西太后。西太后在新宇殿哄了莫凌入睡后去了上书房。 西太后入上书房的时候,莫霜正在看前线送来的战报。 “凌儿睡了?”莫霜抬眼,揉了揉额角,眼底现出一抹乌青的倦意。 西太后颔首,瞧见莫霜的神色,担心问:“战报又送来了?”她顿了顿,“是不是爹又失了城池了?” 她出身武将世家,不若一般的妃嫔胆小较弱,一语中的。 当年一战,北秦不世名将鲜于焕败亡云景城,连澜清又重伤而归,再不能领军出战,如今对着施诤言尚有一战之力的只剩下西鸿了,但饶是他,也难以阻挡施诤言和帝烬言的联手夹击,这一年多来步步溃败,战局对北秦而言越发艰难。 “三日前锦城和莫城相继被攻下,西元帅退守漠河之后。王城之外,只剩下五座城池了。”莫霜合上战报,沉声道。 西太后一声惊呼,失了血色,露出震惊之色,“父亲都退到漠河之后了?” 北秦莫氏一族源起于漠河一代,世代盘踞于此,数百年前崛起南下扩张,花百年之功建北秦王朝,自王朝建立后上下历经百战,还从未有过一战能逼得莫氏退居漠河之后。 这是北秦最后的五座重城了,一旦被攻破,北秦已然亡国。 莫霜颔首,“明日西元帅退居漠河的消息就会传遍朝堂。” 到时必定更是臣心涣散,这一年多朝堂上休战的谏声不绝于耳,并非北秦不愿求和,半年前莫霜便将休战求和的国书送到了大靖,称愿意割北秦十城,称臣于靖,年年朝贡。可帝梓元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谕令极不客气地被施峥言当着三军宣读而出,自此北秦更是士气低迷。 “公主,如果这五城也落入大靖之手,王城被围之前,你带着凌儿回雪山里吧。”莫氏起源漠河一代,祖宗根源却是在云夏大陆的极北万里雪山中,那里人迹罕至,气温远低于大陆上的任何一处,只有北秦人才能在那里生存。西太后这么说,是存了保住北秦最后一支嫡系皇族血脉的心愿。 若非帝梓元生了灭秦之心,西太后也不至于有这种想法。 莫霜摇头,“太后,如今已不是百年前了,北秦子民习惯了温热的气候,再回雪山,怕是不用大靖军队绞杀,我们自己就会先死在冰山雪地里头。” “那如何才好?”西太后忧心忡忡,朝新宇殿的方向望了一眼,目露坚毅,“哀家一条命无足挂齿,自当与王城和北秦共存亡,可凌儿才四岁,先王只有他这么一个子嗣,如果连他也保不住,那咱们北秦皇室……” 西太后声音悲恸,念及幼子生死,再也说不下去。 “公主殿下” 恰在此时,房外侍卫长肖恒提声禀告。 莫霜来了精神,一下子坐直身子抬头望去,“快进来,秦景侯如何答复的?” 战报送到后她便遣肖恒入侯府去请连澜清,意在请他领兵出战。 新帝年幼,莫霜要留在王城主持大局,如今唯有用兵神鬼莫测的连澜清有希望拦住大靖的虎狼之师。 瞧见莫霜希冀的眼神,肖恒有些踟蹰:“殿下,秦景侯说四年前一战后他已功力全无,实不能再领兵作战,请公主和陛下恕罪。侯爷还说……” “说什么?” 肖恒忐忑回:“说他欠先帝的一条命,德王作乱时,已经还给公主和陛下了。而老先王当年的恩情,他有生之年,亦不敢忘。” 连澜清说的老先王,指的是先帝莫天的父皇。 连澜清知道当年连氏族人被灭的真相了 莫霜心底重重一沉,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莫天临死前把连氏一族被灭的真相告诉了莫霜,并嘱咐她永远也不要对连澜清提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当年父皇的一番算计,终是让北秦皇族十几年后尝到了苦果。 “公主,连秦景侯也不愿领兵出战,我们北秦难道真的只有国破家亡这一条路了?”西太后哀声问。 莫霜比她顾忌得更深更远。当年北秦铁骑南下大破大靖潼关,坑杀大靖百姓无数,安宁和施元朗皆亡于北秦之手。如今北秦皇权覆没在即,北秦亡国后谁能护得住那十万北秦子民?血仇累累下,帝梓元又怎会给北秦皇室和百姓一条活路? 莫霜朝王椅上靠去,一阵疲惫感袭来,两年执政,北秦风雨飘摇,她掌北秦王权,早已独木难支。 “肖恒,去崇善殿内一趟,请灵兆师父过来。” 北秦国师净善两年前闭关,崇善殿交由他的入室弟子灵兆执掌。朝内关于净善离世的消息纷纷乱乱传了数年,但只要北秦皇室一天不公布,便无人敢断他生死。 “公主,国师已经……”西太后收住声,朝房外扫了一眼才道:“只是一个灵兆又有何用?” “太后,国师善观星象,数年前便观出我北秦有灭国之祸。” 西太后顿时来了精神,“那国师可是留了解祸之法?” 莫霜半晌未言,她抬首望向南方,目光悠久而绵长,透着不知名的企盼和希冀。 “但愿当年之言,他愿意允诺。” 这日深夜,崇善殿掌殿灵兆领着一队侍卫从王城而出,趁着夜色朝漠河的方向而去。 两日后,大靖帅帐中。 一身道衣的青年望着目光沉然的施诤言,微微弯腰。 “施元帅,涪陵山一别数年,元帅可还安好?我为旧诺而来,还请元帅看在当年师尊舍命相救之情上,准我入大靖帝都,面见贵国诏王。” 前两章忘记给自封为王的韩烨取称呼了,他叫诏王嘿嘿嘿。。。 除了北境战局牵动着大靖朝堂的一举一动外,这几年大靖朝上平稳得紧,连带着京城里也少了许多热闹。但临近年关,还是有件事破格让安安稳稳的京城热闹了起来靖安侯府的嫡小姐帝安乐,即将周岁了。 她的生辰日还未至,日日等着送进侯府的礼物就已络绎不绝。摄政王和诏王本欲在昭仁殿为她举办盛大的周岁礼,可惜被靖安侯夫人以战乱未休的理由婉拒,两位殿下尊重靖安侯夫人的意见,将周岁宴挪到了帝府举行,亦只延请亲近之人参宴。 周岁宴前几日,韩烨循例入涪陵山看望帝盛天。这几个月韩烨发现帝盛天的性子越发疲懒了,以前她还愿意指点梓元和自己几句朝政上的事,如今却是除了下棋看书赏梅品酒,半分涉山下人烟气的话都懒得说了。韩烨倒也没觉得不好,这位帝家老祖宗沉浮跌宕了一生,如今能在涪陵山逍遥度日,也是一桩美事,怕是太祖泉下有知,也会安心吧。 韩烨从涪陵山而下,马车走了没几步,便有侍卫在一旁禀告。 “殿下,那位今日又来了。”侍卫望着不远处桃树下立着的人影,禀告得有些迟疑。他本不欲传话的,奈何当年在东宫时也算受了那位一点小恩惠,如今那位恳求到面前来,便这么微不足道地提了一句。 马车里的韩烨掀开马车布帘朝外看去。 不远处的桃树下,帝承恩一身白衣,单薄地立着。 他每隔半月都会上涪陵山看望帝盛天,外间只当他虔诚佛道,不疑有他。自他巡守回京一年来,凡来此处,下山时必有帝承恩遥遥相望。 她不避讳,不上前,只这么安安静静守在涪陵山下的这条路上。 往日韩烨御车而过,从不停留,这次马车停的时间比往常多了一会儿,帝承恩眼底生出一抹希冀,直到那藏青修长的人影从马车上走下,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韩烨挥退侍卫,独自朝帝承恩而来,不过片刻便立在她身前。 “殿下”单只韩烨这么立在帝承恩面前,她便已眼中含泪。韩烨还朝后她并无资格觐见,自当年韩烨从东宫出征,五六年光景已过,如今再见,恍若隔世。 “承恩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殿下了”她盈盈下拜,终是忍不住留下了泪,倒也情真意切。 无论这些年她经历过多少,改变多少,她当年从泰山而下为韩烨之心,经年未改。 韩烨没有阻她相拜,直到帝承恩起身,他方才开口。 “本王离京数年,多谢挂念。”这么多年帝承恩心系于他,从未移志,韩烨这一句,确实实在。 帝承恩想不到会从向来清冷的韩烨口中听到这句话,一时有些愣神,“殿下……” “此次相见,本王有件事想与你道歉。”不待帝承恩开口,韩烨又道:“当年本王以为泰山上所囚是梓元,十年照拂,让你错生情意,后你下山怒你冒充梓元身份,如今想来你入泰山是帝洛两家一手安排,当时亦不过区区幼童,并无主宰的权利,下山后为求自保不愿言明身份,也是情理之中。本王未给你半句辩驳的机会,自此极尽冷言,是本王的错。” 帝烬言原本以为韩烨即便愿意见她,以他对帝梓元和帝烬言的看重,也会呵斥她这些年暗中所做的事,却不想竟听到了这番话。 “过去种种,都已过去,你做的事本王不再追究,也希望你能放下帝承恩的身份,离开京城,重新开始。” 帝承恩眼中隐有凄苦,“殿下肯纡尊降贵来见承恩,只是想让承恩离开京城,不再碍殿下和摄政王的眼吧?” 韩烨沉默,并未否认,“梓元当年在西北征战的时候伤了身子,太医言她要静心休养,凡劳心累心的事都不必让她沾染。你总归带着太多前朝旧事,不必再出现在她面前。” 涪陵山是帝梓元常来之处,帝承恩既然能正大光明堵韩烨,哪一天想不通了跑来膈应帝梓元也不是不可能的。 “原来如此,既是殿下之命,承恩岂敢不从。承恩见殿下也不过是为了了一桩心愿,如今心愿已了,是该离去了。” 帝承恩垂首,不再多言。 韩烨转身离去,行了几步,帝承恩的声音传来。 “殿下,我做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您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惩戒我,也可以让我不声不响地永远不能出现在摄政王面前,为什么,为什么您愿意饶恕我?” 终究是执着了一生的人,帝承恩到最后仍然抱有一丝期待。若是这些年,韩烨曾有一分真心待过她,那她此生亦是无憾。 韩烨停步,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无论一切伊始如何,当年泰山十年囚禁之苦,你代梓元所受,本王一生铭谢。” 这亦是他和梓元终究放过帝承恩一条性命的原因。 韩烨的声音从风中传来,他抬步离去,身影再不可见。 桃树下,帝承恩垂首而立。直到马车的声音在她耳边远去,她都没有抬首。 许久,一滴眼泪伴着飘零的花瓣一同落在地上,转瞬消逝不见。 她作为帝承恩的这一生,从十七年在帝北城遇见洛铭西那一日开始,在十七年后韩烨的这句话面前终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