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地(十一)
他这动作又让看得一愣,化为恶鬼的是汪师傅,怎么按到他老婆头上去了? 还不等提醒他按错,身后一阵细碎的声响突如其来。这时候正站歪脖子树边一手捏着红绳,一只脚踩脚边凸起的小土堆上,颇有些旧时候义薄云天的袍哥味儿。方才初初听到声音没当回事,一心都放两座坟和朋友身上,可那声音越来越不对了,仿佛是有个正踩着一地碎叶向靠近。 不敢动也不敢回头去看,只悄悄偏头以余光视物,许是见鬼见多了有了经验,转头那一瞬就能猜出将会看到些什么,果然余光瞥见的跟所想的没出入 ——背后什么也没有。 约莫也正是此时,怪声停了下来。 暗自舒了口气,权当是自己刚才疑心,却听见不远处朋友突然朝喊起来。如此安静的深夜,被他这么一喊,是个都得吓到。当下一惊,捏手里的红线也不对劲了,竟然猛烈抖动起来。定睛看去,原不是绳子抖,而是铜钱不停颤,一定要找个形容的话,应该就跟手机的震动模式差不多。 “怎么回事?”拉开嗓子问。 看到朋友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飞快朝跑来,期间动作非常敏捷地躲过了地上的断树干和土堆,看得一愣一愣,再加上从前见他爬楼的迅捷,让不由怀疑他是不是跟燕子李三有什么关系。 这就这样,乱想不看当下情势,但很快就回过神了,因为英俊的腘窝惨遭袭击,那感觉就他妈跟被容嬷嬷扎了一针似的钻心的疼,猝不及防,整个半跪下去,但仍死死拽着那根红线没有放手。 余惊未定之际,刚想起身,突然背上一股寒意直刺的脊椎,慌乱往自己右肩看,一只惨白的手从背后伸出来,一下攀上的脖子,只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蛮力将整个往后拽,就像是要把折成两段。 老了腰不行,大致被拽下去了个三十度就撑不住了,整个直接就狠狠摔了地上,那股力道非常大,动作也十分快,一系列事的发生堪堪不过一两秒。惊恐往那股力道的来处看,只见那个影个子矮小,纤细的脖子上面,就是墓碑后看见的脸! “小金叶!?”惊恐地大吼。将拉倒的竟然是小金叶!怪不得刚刚看不见身后有! 她面目狰狞,呲着牙,隐约能看见外翻的牙rou,一双大眼泛白发黄,满头乌黑的头发如杂草一般,哪里还有一个十岁小姑娘该有的天真烂漫模样。惊得大叫她的名字,可她似乎压根没听见,还是死死压着的肩膀,紧接着她干了一件至今想起来还令毛骨悚然之事。 她一脚跨过的身体仰面躺了身上,更诡异的是不论如何挣扎,堂堂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被一个十岁小姑娘压着丝毫不得动弹。 “妈的,这什么情况!”咬着牙推她,虽然身上并无多少重量,却如同推搡一座巨山! 月光从天上洒下,透过树叶间的罅隙投出几道银白光丝,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真的一道反光划过的眼角,那样刺目的感觉像是灼烧到的眼球似的让本能地侧过头紧闭上眼。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不对啊,什么玩意儿那么闪?! 再睁眼,眼前一幕把差点吓傻,这姑娘手里拿着一把大概有二十多厘米长的刀,刀尖朝着自个儿作势要扎下来,这一扎可不得了,她自己要死,也得完蛋! 立马左右挣扎,远看想们现一定跟两条被撒了盐的蚂蝗一样。小金叶到底是小孩子,身体的协调能力终究不好,虽然没法推开她起身,但还是可以左右侧身,想如果她真的扎下来,肯定能避开要害。 也是因为的晃动,她手上的刀没有立即刺下来,突然她嚎了一声,银光乍起!那时脑袋像是有股子热血冲了上来,竟然伸出没有被压住的右手像抓棒槌似的一把抓住了刀刃。“啊——”剧痛从神经末梢传到大脑,大吼一声,用力一折,刀的轨迹霎时一歪,擦着小金叶的胸口往旁边斜去。 是,确实可以躲开,但这样的话小金叶就完了! 捏住刀的手疼得发颤,鲜血从指缝中不断下淌,滴了压身上的小金叶身上。 躺冰凉的泥地上,起伏着胸膛直喘,别看这生死之间发生那么多事,不过电光火石一瞬。朋友的脚步声这才到耳畔,于此同时,发现可以起身了,而小金叶却像是丢了魂一般不动了。 飞快从地上爬起来,缓缓将受伤的弯曲着的手指放开,那把刀咣铛一声落地,泥地上反射着月光弹了半下,咒骂道:“妈的,这一单单子跑下来,差点废了老子一只右手。” 问朋友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扯出一块纱布,随随便便把的手一裹,随即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小金叶说:“血的原因。她突然出现就是恶鬼的反抗,还想索命,先别管她。” 说罢,他看了看歪脖子树上那枚下边的红线已经被不小心扯断了的铜币,说:“还好断的不是上面那根,刚刚铜钱动了没有?”说动了,他便突然念叨了几句,走过去把上面的那根红线也剪断,铜钱没了支撑立即掉落地上,朋友立马将刚才焚烧符咒包留下的灰撒上面。 几乎就同一秒,那些灰上蓦地出现两只脚印。 刚才一段路的疾跑让朋友也稍稍有些喘,二重重呼吸的声音回荡林间,不由让浑身紧绷紧张不已。 他手下动作极快,用红线将两只脚印所处围上,然后对说:“刚才坟前问路确实发现这里有两个魂,们现召唤出来的这个,应该是非恶鬼的那个。” “也就是汪师傅的妻子?”问。 觉得们先前已经差不多把这件事定性了,而且推论都极其合理,可他却说:“不一定。” 不明白什么意思,不等发问,他就已经开始嘀嘀咕咕问话了。 片刻,他叹了口气,对说:“们之前猜错了。” “什么?” 他垂头将刚才们折的几根桃木枝,围着脚印部分插上,边做边道:“化作恶鬼的,不是汪师傅,而是他的妻子。” 一怔。 朋友接下来说的话,是站灰中的汪师傅的鬼魂告诉他的。 汪师傅去世后,因为家中结发魂魄就一直没有离开,伴她身边。他的妻子是个技艺非常好的土郎中,即使是汪师傅去世后不久,还戴孝期间,有来求医她仍会强忍痛楚去为医治。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古好就不偿命,汪师傅死后一年半,她自己也病了。 那时候村里都劝她去省里大医院看病,但她都以自己就是医生推脱了,其实明白都懂,汪师傅已经离开,她作为未亡早已无心恋世。 对于大家的劝告她都置若罔闻,还是像平时一样奔波四处为瞧病,时间一长,自己的病就拖得更重了。 听得眉头紧锁,从这件事情一开始,们的重点就围绕汪师傅身上,他的妻子貌似就一直充当着配角。可现,却由衷对她升起一股敬仰之情。 不单单为她对丈夫的忠贞爱意,更是为她的仁心仁术。 想现今,什么事情都靠钱。前不久一个老同学查出来得了肾结石,进到一家大医院去开刀,期间去看过他一次,见其仍是活蹦乱跳就没再去了。等他出院,就接到他的一个电话,说现的真是什么都看钱,他住院看见每个动手术的几乎都得给医生塞钱,生怕自己没塞钱就会被故意弄死似的。他说他有点看不懂了,他也没塞,不一样好好出院了? 也很不解,医生这种职业不就是为救而生的吗?治病救原本就是其本职工作,为何要塞钱? 话虽这样说,但换一个方面来看这其实并非全是医生的责任,说到底会不会是因为患者对医生的不信任与不体谅、医生对职业责任的忽视以及们日渐扭曲的价值观呢?一个巴掌拍不响,就是这样一群让此类事情成为一种畸形的风气,然后不久的将来,又害了另一群。 心里念头想了一串又一串,朋友才继续说:“金大爷口中提到的中年,并不是汪师傅停灵的时候对他的遗体做手脚,而是房子里做了手脚。应该是用了煞,们之前看到的反扣的镜子。”说着他顿了顿:“他求们帮她。” 这时候他已经把桃木枝都插好了,又开始围着桃木枝系红绳:“这样的话恐怕汪师傅妻子的去世也有部分原因其中。那个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汪师傅。” 听得心下一沉,那个中年到底是谁,居心叵测数年到底是为什么?想着又觉得朋友所说的和们发现的东西对不上号,便说:“可裂开的坟是汪师傅的啊。” 朋友突然轻笑一声,声音低沉而冷淡,如冷夜寒风,说出一句让惊心的话:“那个把他们的坟换了位置,睡错棺材的没法离开,只能游离三界外,最终成孤魂野鬼,或是变成恶鬼。并且无法彼此相见。” 说着他也不管是不是气愤得想立马杀了那个中年,兀自走到躺着的小金叶身边,拔了两根她的头发放进阴鼎,走回桃木枝圈子边,把阴鼎放圈前然后点上一根白蜡。接着让把小金叶扶起来,一会听他信号,他示意,就小金叶耳后大声一吼,目的是要把她身上的那只恶鬼吓出来。 平时都是被别吓,这次轮到吓了,自然不遗余力,最后效果也说明干得不错。 朋友告诉,即使是恶鬼也不能直接碰们这种的血,刚才是无心插柳,正巧镇住了那只鬼,虽然时间不能维持多久,但至少能让他有时间准备。 问他准备什么,他说,准备准备让他俩再见个面。 不知道恶鬼还有没有记忆,但想他大概早已猜到,这就是他所说的“信不信爱情”和“赌一把”的原因。 赌赢了他就能将汪师傅夫妻带走,若是赌不赢,恐怕就要做们都不愿意见到的打魂了,虽然这对于这样怨气十足的恶鬼来说并没什么区别。 小金叶的头发阴鼎底部被逐渐被白蜡的蜡油包裹住,朋友烧上一张黄符,连同那几根头发一同烧为灰烬。 看着,火苗泯灭之时,圈中那层灰上渐渐出现了另一双脚,看朝向,它们应该正面对面站着。 朋友说了两句话就开始给它们带路,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没有收到任何的抵抗,想此刻两位老可能紧紧相拥,也顾不上来抵抗了。 上一次东北,与鬼相互等待了数十年让久久不能忘,如今这件事又像一只带有温度的手,抚平右手的创伤。 虽然小爷没有爱情,但相信这样东西的美好,美好到让数十年如一日,美好到让即便是化成鬼也心甘情愿游离尘世只求相伴左右,美好到让迷途的灵魂能够安静下来。 这一刻是宁愿相信有投胎这一说的,因为希望他们能再世为,再伴彼此。 事后,朋友与两座坟边的树枝上也用红线绕圈,每隔一段距离就打一个结,这是让他做的,不久前某本前辈的手札中所见:今生的爱双双离世,若们他们坟边为其绕上打结红绳,那么下一世他们还会一起,一个结是一生。 若是真的,愿意为他们打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