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那日,趁着三七午睡未醒,长生又来找我密谋。 我低声告诉他:“我日日帮你瞧着,这些日,总也过目了一二百位,并不曾见过她!” 见长生低头失落,我又安慰他。 “人死了不一定马上就魂归黄泉,留在阳间的也有,你看开些!” 他垂头不语,我忙道:“别急呀,不如我唱首小调与你解闷?” 我便唱:“大姐呀麽想情郎,满山满地找不着,嗨,急的奴家……” 忽一抬头,见那三七站在楼上,怔怔地瞧着我与长生二人。 脸色青白,衣衫不整,想是午睡方醒,正在整衣束带,便听见我二人说话…… 不知听到了多少。 长生也瞧见三七,二人视线一对。 尴尬至极。 那长生垂下眼帘。 三七便跑下楼梯,急火火行至我二人面前。“我刚听到……” 我忙道:“你甚么也没有听到!” 企图蒙混过关。 “胡说!我明明听到……你对他讲,我日日帮你瞧着,这些日,总也过目了一二百位,并不曾见过……” 怪了!这十三点,何时这样聪敏起来,竟将我的话记得一字不漏。 只得听着她噼里啪啦:“你们说这些话,是个什么意思,我却不明白,想来有事瞒着我,为何不肯告诉我?” 那长生只装锯了嘴的葫芦,一字不吐,小白脸果然靠不住。 只好靠我嘴硬到底:“并无事瞒你!” 哪知三七一句直戳要害:“那他并不曾见过谁?” 我也锯了嘴。 又转头逼问长生。“是谁?” “是他心上人!” 我喊一声。 事已至此,索性摊开来说,大家都轻松。 哪知三七竟不懂,还问我:“心上人是何人?” “就是长生喜欢的人!” 故意说的夸张,又补了一句。“长的可漂亮啦!” 三七果然不再与我缠磨,转头盯住长生。 一双牛眼,瞪得要飞出眼眶。 那长生先是不语,片刻后,大概也觉避无可避,只好取出一副画像,在三七面前展开。 那画像于三七面前徐徐铺展,露出一美貌女子,立于一株花树之下,花色洁白,女子亦洁白如雪,浑如姑射真人;丽似冰梅绽雪,艳如霞映荷塘,虽隔着画卷,亦觉光彩照人。 我早见过了,画像下面还题了名字。 听见三七小声念道:“峨眉花凝雪……” 那长生方期期艾艾地道:“花凝雪是我师姐,乃峨眉第一人,亦是这世上第一人……” 我心里叹一声,什么世上峨眉,哪来的天下第一,若有第一,这花凝雪,实在是他心头第一人。 三七啊,你这个炮灰。 我企图点醒她:“他日日来此,是为了等这花凝雪!” 长痛不如短痛,她若要一口吃了他,我也不拦了。 毕竟男人就是这样,要他永远在你身边,吃了,可能比较合理。 但三七不吃他,仍孜孜追问:“为何来此等她?” “师姐身患恶疾,不治身亡,是……还想见她一面,故来黄泉,日日等待。” 三七瞧瞧画像,一时无言。 长生便低声道:“也是来看你,我们亦是朋友呀……” 我想骂人,男女之间,哪有纯洁友谊,她若非倾心于你,早一口吞下,还留你天天在这念着前女友? 但,这一对男女,双双为情所困,情字上头不讲理,我莫可奈何。 我听三七问道:“长生,这画,与她有几分相似?” “约莫有七八分罢。” 三七叹了一声。 “七八分相似便如此美貌,若是真人,更要好看,怕比我阿娘也不差许多……” 那长生忙道:“三七……你的眼睛有些像她。” 三七闻言,低头瞧那画像,我也仔细瞧了瞧,瞧那花凝雪双瞳剪水,一双眼流光溢彩。 分明……一点也不像。 大概是个安慰奖。 那十三点却欢喜起来,道:“这画可否借我挂挂?我日日瞧着,瞧的久了,说不定,真能有几分像她。” “你挂便是……” 长生便将那画递于三七,三七接过画,笑道:“多谢你。” 脸上笑容未褪,便又愁苦起来:“只是,我这心下为何像堵了一块大石,得了你的画,原想着要该欢喜,却欢喜不起来?” 一双眼睛怔怔瞧着长生,仍似懂非懂,但是,即使似懂非懂,我知她难过。 这一幕黄泉惨剧。 唉,我闭上眼睛,实在不忍淬睹,若我有手,连耳朵也想堵住。 只听那长生说道:“想起今日有事……我明日再来罢。” 便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 我闭着眼候了一会儿,方听见三七上楼的声音。 那是,她再未下过楼。 唉,册那…… 8 冥府,断情日。 一年一度,每年断情日,阿香都会来孟婆庄。 每年这一天,她都显得很开心,纵酒放歌,且歌且舞。 唱家乡的歌谣,只有一首,翻来覆去。 三七听了许多年,今年听起来,却听出一丝难过。 佼佼佳人,江东之畔, 风之萧萧,雨之寥寥; 思之不见,佳人不还, 江东之畔,埋吾相思。 三七拿手杵着腮帮子,看阿香又灌下一口酒,状似疯魔。 这首歌,唱的是思念罢…… 阿香,思念着谁呢? 阿香舞至三七面前,将酒壶递过来:“憨货!你怎么不喝!干!” “我不喝酒,阿香你又忘了。” 阿香擎过一盏孔明灯,那灯上写着伯言二字,每一年,阿香的灯上都是这个名字。 伯言,大概是阿香思念的人吧。 江东之畔,埋吾相思。 阿香又灌一喉酒,问三七道:“你与那长生到底是怎么样?他何时娶你?” 三七低头道:“他不是冥府中人,如何娶我……”